写作文要学会驾驭语言(上)
语言要达意
我们说,舞蹈家靠的是肢体动作,音乐家靠的是旋律,画家靠的是色彩,作家唯一的手段就是语言。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优秀的作家,无一不是语言的大师。学会驾驭语言,是写作最基本的本领。
历代文学大家,无一不强调语言这一基本功。唐代大诗人杜甫就曾写过这样的诗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也说过:“你想把一个字安排停当,就需要几千吨语言矿石。”老舍也曾说过:“我们既然搞写作,就必须掌握语言技巧。这并非偏重,而是应当的。一个画家而不会用颜色,一个木匠而不会用刨子,都是不可想象的。”我们说,一部文学作品的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语言。
那么,语言又是什么呢?传统语言学认为,语言是物质的外壳。人有思想后,要寻找语言去表达。语言和思想是两回事,思想是共通的,语言符号却带有民族性,不可共用。现代语言学同传统语言学不同,现代语言学则认为,语言符号和思想是一起产生的,不能分开,离开了语言,思想就不存在,而语言本身也是思想,其中包含着民族文化的价值观念。我们对语言学家在言和义之间的如何争议,不作评价。但对言和义不可分之说,对我们的写作却有着指导意义。
我们说,作为一个词语,是中性的,是没有优劣之分的。但一旦把这个词同语境结合起来,那便有了优劣之分。我们不妨看看明末小品文作家张岱写的《湖心亭看雪》:
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这是张岱在大雪天来到杭州西湖,看到的景物都惊人地变小了,便觉得十分有趣,写下的一句话。其中这句话中的“粒”字,用得十分巧妙,堪称用词的典范。我们说,什么是语言艺术呢?语言艺术就是研究语言运用工稳恰当、活泼有趣、韵味十足的艺术。
我们要写作,要用语言进行表达,首先对语言的要求要达意。何谓达意呢?达意就是描述见闻恰如其分,传达感情不失分寸,陈说观点措辞到位。其次,就是所用的语言要能准确反映客观现实。我们说,这一点很重要。试想,一个人观察、听闻不确切,眼睛只盯着表象甚至假象,那他的认识必然是肤浅的、没有深度的,甚至是错误的。我们看看叶圣陶的《多收了三五斗》:
另一位先生听得厌烦,把嘴里的香烟屁股掷到街心……
这是作家最初发表时的句子。后来在1958年出版的《叶圣陶文集》里,作者将这句话的“掷”字改为了“扔”字。作者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改动呢?因为“掷”是有目的投,而“扔”字却是无目的地丢掉。用“掷”字也可以讲得通,但不够贴切,对香烟屁股用“扔”字就更为贴切、合适。一方面用“扔”字更能达意,另一方面也更能反映客观现实。
我们再看看叶圣陶的《蚕和蚂蚁》中的几段话:
1.蚕的灰白色的身体完全露出来,连成一个平面,在那里波动。
2.它从木架上往下爬,恨不得赶紧离开,脚的移动就更加快,不大工夫就爬到屋上外边的地面上。
3.它觉得尾巴那儿一阵痛,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一下……
4.蚂蚁唱完了,哈哈大笑,接着就仰起头,摇动着腿,跳起舞来。
这四个例句,先后用了“波动”、“移动”、“扭动”、“摇动”四个动词,生动地表现蚕和蚂蚁的动态和形象。“波动”是从整个面上着眼的,而“移动”、“扭动”、“摇动”则是从个体上着眼的。“波动”是上下起伏,“移动”是前后挪动,“扭动”是中心点不变而部分曲折,“摇动”是前后左右摆动。可见作者观察之细,选词之准,表达事物的差异十分准确而又不失之有分寸。
要学好语言,运用好语言,就要有丰厚的词语储备。对于初学写作的人来说,词语储备自然愈多愈好。从众多的词语储备中,选出恰当的词来表现事物,仍不是一件易事。如宋祁的“红杏枝头春意闹”,一个“闹”字闹出了轩然大波,宋祁也因此出了名,被人称为“红杏尚书”。清代剧作家、评论家李渔就不服气,认为“闹”字若能成立,那么,“吵”、“打”、 “斗”也可以成立。可事实是怎么样呢?用“闹”字很好,很有创造,而换成别的就不行,一换味道就变了!这是为什么呢?我们说,红杏开在枝头是平静的、无声的,现在把它写成有声的、喧闹的,就产生了变异,这种变异的幅度还很大。为什么只有“闹”字可以成立,其他的字就不能成立呢?这是因为“闹”字同“红杏的红”有一种相近的联系。“红”令人想起“火”、“热”,由“热”想到“热闹”,红火、火热、热闹,过渡自然。而“打”和“吵”呢?现代汉语里找不出现成的联想词语。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闹”字是对语言学的一种“陌生化”的创造。这种创造一旦成功,就很精彩。
语言要形象
我们曾经认为,作家的创造主要是形象的创造,这其中自然包括着语言的创造。但从现代语言学的观点来看,形象和语言是结合在一起的,是一个东西。语言之外,再也没有思想没有情感。所以,文学创作就变成了书写,把语言书写下来,思想情感的创作就宣告完成了!这种看法虽然比较片面,但它充分说明了语言的重要性。“语言”这两个字,相当微妙。一个作家,往往花费一生的时间去把握语言;一个作家的成就,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它的语言成就。我们来看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李东华的童话《会飞的小溪》:
风大叔翘着胡子,笑着说:“好啊,看我的——”
他伸出手,把小溪狠狠地向前一推,小溪猝不及防,“哗”地一下就从悬崖上掉下去了。小溪闭上眼睛,心想,坏啦!我死定了!可是,等等!这是什么感觉?眩晕晕的,忽悠忽悠的,像在荡秋千,像在飞!是的,她没有死,她飞起来了!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去,好爽好爽啊!只是变化太大啦,她原本是绿色的,像荷叶一样绿,现在变成白色的了,像雪一样白;她本来喜欢弹奏轻快的宛转的温柔的曲子,叮叮咚咚;现在“訇訇訇”的,像是有人在敲一口大钟;她本来缓缓的、无声无息的流淌,现在飞珠溅玉,水流湍急,气势壮观。
作者写小溪被风推下悬崖,变成一条瀑布。变成瀑布的小溪和原来的小溪不同,不仅色彩由绿变白,声音也发生了变化,由原来宛转温柔的叮叮咚咚,变成像敲击一口大钟的訇訇訇的声音。作者采用对比的手法,把小溪变成飞瀑的过程,写得十分形象生动。字里行间,透着作者不凡的笔力。
我们看看宋代著名词人李清照的《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是一篇充溢着生活情趣的小令,意在写诗人惜花,惜花便是惜春,惜春便是爱春。我们看看,诗人又是怎样写的呢?词的开头,就点明了词人所在的环境。那便是昨夜雨狂风猛,诗人酒醉睡浓。一觉醒来,想不到天已大亮。但昨晚发生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披衣未起,便问侍女:海棠花怎么样了?侍女说:还是老样子啊!词人说:你知道吗?知道吗?应该是绿的(叶)肥,红的(花)瘦的时候了!一句“绿肥红瘦”,把雨后海棠花的形态跃然纸上。这样的笔力,可谓“抚写物态,曲尽其妙”。
我们说,一位好的作家须是“半个心理学家”;他很注重关注和研究读者的心理。我们看看著名作家梁斌的《红旗谱》:
当她在江涛的表情上判定是真的来了信的时候,泪就像雨点子一样落下来,扑簌簌地湿了衣襟,她把头钻在墙角里,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咳!一个母亲的心呀!当她还年轻,运涛还在她肚子里蠕动的时候,心上就偷偷为孩子做打算:穿什么样的衣服呀,什么样的鞋袜呀……翘起指头,把各样花色绣在红兜肚、绿褂褂上。那时,她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但她的心上总是偷偷笑着。她忍受了几日夜的疼痛,不眠不睡。当运涛降生了,男孩子生得还漂亮,像爸爸一样活眉大眼儿。她轻轻拍着运涛,笑着说:“咳!孩子,娘可是不容易呀!”自然,冷天她把他放在暖地方,热天她把他放在凉地方。有个灾灾病病,她会提着心,几天不吃饭,把孩子揣在怀里,拍着叫着。孩子长大了,眨眼不见,她就满世界去找。心上会嘀咕:“这孩子他又到哪里去了?”天黑了不见回来,就走到大堤上去望着。你想,运涛失踪了,怎不像割她的肉哩!她怎样忍过那长长的夜晚呀!盼一天比过一年还难。每天早晨,天不明就起了炕,早早把门打开。她想:“也许,把门一开,运涛会走进来。”一直早起了多少个早晨,早开了多少次门,十次、八次、一百次,也没遇上这么一回。这回儿,运涛来信了,母亲的心里,说不出是甜是苦。
这段心理描写,是写运涛悄悄离开家,参加革命工作后,他的母亲天天思念他,天天盼望他归来的心情。这段描写,极其细致入微,深切地表现了母亲对儿子的爱。这段描写,不仅是表达自己的感情,而且也能感染别人,唤醒别人的经验和情感。作者如果没有良好的语言修养和审美经验的积累,很难展现出这样丰富的精神世界,创造出这样的语言美。
我们说,语言要感动人,必须渗透着作家的情感。这种情感,不是一般的情感,泛泛的情感,而是那种有个性的、有特点的、不可重复的情感。我国唐代诗人孟浩然有一首很有名的小诗《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我们说,一首只有20个字的小诗,流行了一千多年,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这首小诗的价值在哪里呢?仅仅是它写了春天吗?不是!写春天的诗太多了,能流传下来的却寥寥无几。那么,又是因为什么使这首小诗得以流传呢?我们说是情感,是对春天的情感,是惜春的情感。春天,一觉醒来,闻到啼鸟的叫声,该高兴吧,该痛痛快快地享用吧!如果这样写,诗人就写不出传世之作了!我们看,诗人却反其道而行之,寻找自己的特点,个性的特点。那就是超越实用的享受春光的价值观念,引发春光易逝、人生苦短的一种感觉。这种惜春的感觉,是对人的心理的一种发现,是一种“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的发现。这就是语言的艺术,语言的创造。我们再看唐代诗人金绪昌的《春怨》: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我们说,这首诗同样20个字,同样流传了一千多年,同样家喻户晓。它的价值仍然是情感。这首写情感的小诗是很有个性、很有特点的。你看,一个少妇白天做梦,梦见她征战辽西的丈夫,自然欣喜异常,可是一只小小的黄莺儿,把她吵醒了,使她再也不能跟丈夫欢会了,少妇自然很生气,迁怒于黄莺儿。诗没有出现“情感”二字,却处处充溢着情感,真可谓绝妙之极。
我们说,文章的精妙之处,常常在于细节。细节往往使语言形象生动,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人物神貌跃然纸上,不刻意求生动形象,而生动形象却妙然自得。我们看看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
阿Q要画圆圈了,那手捏着笔却只是抖。于是那人替他将纸铺在地上,阿Q伏下去,使尽了平生的力画圆圈。他生怕被人笑话,立志要画得圆,但这可恶的笔不但很沉重,并且不听话,刚刚一抖一抖的几乎要合缝,却又向外一耸,画成瓜子模样了。
阿Q正羞愧自己画得不圆,那人却不计较,早已掣了纸笔去,许多人又将他第二次抓进栅栏门。
他第二次进了栅栏,倒也并不十分懊恼。他以为人生天地之间,大约本来有时要抓进抓出,有时要在纸上画圆圈的,唯有圈而不圆,却是他“行状”上的一个污点。但不多时也就释然了,他想:孙子才画得很圆的圆圈呢。于是他睡着了。
这是阿Q画圆圈的一段细节描写,可谓惟妙惟肖。鲁迅先生对阿Q的塑造具有两面性。一方面表达了他遭受压迫与剥削,作为劳动者勤劳、朴实的一面;另一方面又表现了他身上存在的可怕的劣根性——精神胜利法。这种劣根性带来的悲剧,比生活上的悲剧更可悲。这种旧中国一部分国民的劣根性,恰恰是全人类中带有普遍意义的一种病态的灵魂。
语言要丰富
我国历史上大文学家欧阳修曾说:“作文之体,初欲奔驰。”大文学家苏轼也说:“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彩色绚烂。”我们写作文,语汇丰富,精彩纷呈,往往会令人神情大悦。反之,词语贫乏,语句单调,使人读来索然寡味,难以唤起人们的兴趣。我们说,语言苍白、寒碜,是思想感情苍白、寒碜的反映;要改变这一状况,必须从思想感情入手。我们看看方崇智的《生命的真理》:
春天里,谁要是播下一粒种子,到秋天,他就能收获一个真理。你也许不相信,请看下面的事实——一颗普通的种子,是怎样变成一个真理的!你瞧:
——种子在土壤中萌发了,把生命传给了嫩芽;
——嫩芽在雨露中长大了,把生命交给了枝叶;
——枝叶在阳光中茂盛了,把生命输给了鲜花;
——鲜花在生命中凋谢了,把生命注入了果实;
——当果实终于成熟的时候,它又把生命献给了人类……
就这样,时间老人虽没开口,有个真理却在传诵:“生命的价值,在于奉献,而生命的永恒,就是无私!”
这篇短文不长,却蕴藏着深厚的思想感情。通过种子、嫩芽、枝叶、鲜花、果实、人类的传递,表达了“生命的价值,在于奉献,而生命的永恒,就是无私”的人生哲理。这种用思想感情的丰富多彩,从而带动了语言的改观,使语言不再单调板滞。
我们说,要使语言丰富多彩,常常要借用同义词。汉语语词丰富,几乎每一个词语都有数个乃至十数个同义词,这些同义词各司其职,各逞其妙。掌握这些词语,在我们铺叙事件和营造意象时,就可以避免单调重复,做到异彩纷呈。
我们说,要使语言丰富多彩,还可以变换句式,以求语言表现形式的多样性。从语气上划分,句子有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感叹句。其中,陈述句和疑问句可以互换,尽管语义变化不大,却收到了不同的表达效果。如苏轼的《石钟山记》: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
这句话把陈述句的句式改成了疑问句的句式,虽语义并没有多少变化,但用疑问句式表达文中要表达的思想,显得文气凌厉,达到警醒的效果。陈述句则不能做到这一点。
从句子的形式上划分,句子可分为长句与短句,整句与散句。长句句意丰富,表达严密;短句则明快简洁,表达干净利落。整句凝练有力,文采斐然;散句自然流畅,布局疏朗。把长句与短句、整句与散句搭配起来使用,往往会像一幢建筑物,错落有致。我们看看著名作家孙犁的《黄鹂》:
是的,它们的啼叫,是要伴着春雨、宿露,它们的飞翔,是要伴着朝霞和彩虹的。这里才是它们真正的家乡,安居乐业的所在。各种事物都有它的极致。虎啸深山,鱼游潭底,驼走大漠,雁排长空,这就它们的极致。
这段句式的选用,恰到好处,可谓节奏鲜明,多姿多彩。
我们说,要使语言丰富多彩,还可使用警句。警句句意新颖、简明扼要、深切动人。警句虽好,又如何获得呢?我想,可从四个方面获取。其一,对人对事深刻认识,可以凝结为警句;其二,揭示事物的矛盾,可以形成警句;其三,驰骋想象,表现思辨之美,可以获得警句;其四,深情流露,反映人生最美的祈愿,可以铸造警句。警句的使用,可以使文章产生冲击效果,使读者过目难忘。
(王宜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