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喜平 | 榆钱儿

文:谢喜平

春天总叫人欣喜,看着那满树一嘟噜一嘟噜嫩绿的榆钱儿,父亲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总会多出几丝笑意。他抬起头,略微驼背的腰也好似挺直几分。他用力吸了几口旱烟,然后抬起右脚,把那尺许长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张开仅有几颗牙齿的嘴巴,深情地说道:“榆钱儿可是好东西。”

我一下就懂得了他的意思,像过去一样,匆匆跑去后院柴房里,拿来那根足有五、六米长的竹竿,这竹竿有些年头了,是父亲很久以前一次赶集,用卖剩下的最后一个小板凳同人家换来的。父亲用铁丝在竹竿梢上扎了一个很结实的钩子,专门用来钩榆钱和杨槐花,每到春暖花开,不是这家来借就是那家来取,母亲也常常为这个竹竿的去向而烦躁,可烦躁归烦躁,心里却是欢喜的,解决了大家的困难,小孩子不用再爬树,也就减少了诸多不可预知的危险。

竹竿子被父亲抄在手上,麻溜的转两圈,一小段挂满榆钱的枝条扑簌簌的落下来,淡淡的清香被风裹挟着送入鼻子嘴巴,送给院子里的小狗小鸡,送给蓝天白云。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撸一把,塞进嘴里嚼起来,味道如旧—甜、香。

父亲笑呵呵的看着我,也撸一把放在手心里,深情的翻着看着,像是看到了久违的老朋友,不停的念叨着:“好东西啊,好东西。”

父亲对于榆钱的钟爱是偏执的,这种缘由来自小时候苦难的经历。说起来久远而苍凉,那是父亲十三岁的时候,家乡连遭了三年大旱,原本贫瘠的土地一片焦黄,草都长不出来,更何谈庄稼。活不下去了,奶奶只好带着他背井离乡,四处乞讨,饥一顿饱一顿,风餐露宿,苦哈哈的熬着 ,等走到了雍城,母子两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父亲终是扛不住了,晕倒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奶奶吓手足无措,又是哭叫,又是掐人中,父亲还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绝望之际,这户人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弯腰背驮的老人走出来,他一看这架势,二话没说,就和奶奶把父亲抬回家里,放在了炕上,喂下半碗热水之后,父亲从鬼门关里幽幽回转过来,老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这孩子,怕是饿坏了!”

“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奶奶红着眼睛,抹了一把泪水,低下头不忍再看父亲那腊黄的小脸。

“这年月,唉!”老人起身走了出去。不大一会端了满满一碗榆钱麦饭走了进来,对奶奶说:“赶紧让孩子吃吧。”

一看见吃的,父亲就顾不得别的了,抓起一把就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嚼了起来,等他长长打了个饱嗝,脸色慢慢红润,奶奶才知道恩人姓张,是雍城一带的富户,家里有百亩田地,虽说是荒年,日子还过得去,几十棵榆树上那些榆钱儿,也接济了村子里几百口人青黄不接的饥荒。

就是那碗榆钱麦饭,救了母子两的命,是那碗榆钱麦饭让她们娘俩留在了雍城,扎了根,有了自己的家。是那碗榆钱麦饭,让他懂得了感恩和做人。

后院这棵榆钱树,就是父亲在雍城安家之后亲手栽的。五十多年了,每到春天,父亲总要亲自采摘榆钱儿,分给父老乡亲,让大家尝尝鲜,母亲也常常蒸一些榆钱麦饭,分享给左邻右舍,以纪念张大爷和榆钱儿的救命之恩。

看着围腰粗的榆树,有喜悦也有伤感。奶奶去世后,父亲就常常坐在榆树下,一个人默默的抽烟,烟圈像一个个问号挂在枝丫上。人啊,多像这棵榆树,不管在哪里,只要有阳光,有雨水,就能顽强的生长,每到春天,就会结出一串串的榆钱儿,送给阳光,送给风,送给雨,送给鸟儿,送给喜欢它的大人和小孩,给人间一丝香甜和温馨。

前年,有一对喜鹊在树上做了窝,每天叽叽喳喳,飞出飞进,忙忙碌碌。有时像吵架,有时像唱歌,父亲总会抬起头来看,满脸都是欣慰,“多好的一家子!”

是呀,有父母的家才是家,有父母的陪伴,才是幸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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