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安 | 夏 收
文/陈新安
最近,我从城里回到乡下老家,正是麦子成熟的季节。在庄稼人的眼里,成熟了的小麦,就是庄稼人的希望啊!
我出身农村,对农村和农事活动有很深的情结。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中期,我读小学和中学时,记得那时候在农村,六月是一年中最忙、最累的月份。
在刺眼的阳光下,千里麦海,麦浪摇金。蓦然,天空传来“算黄算割……”的叫声,这叫声唤起了我内心深处对那个年代夏收的记忆。
说到“算黄算割”,有一个传说——古代有个懒汉,麦子熟了,人们都到地里去割麦子,他却在家里睡觉,别人催他去割麦,他说不急。结果,一场大风大雨后,熟透的麦子全都落到了地里。看到一年的辛苦毁于一旦,他活活被气死了。死后他变成一只鸟,每年夏收前,就不停地叫着“算黄算割”,提醒人们麦子成熟一点,收割一点。这鸟就是杜鹃。每当人们听到“算黄算割……”的叫声,就知道又忙又累的夏收劳动到来了。
那时候,麦子在关中平原人眼里比啥都值钱。夏收就是关中农村最具仪式感的一项大型农事活动,从夏收前的添购农具,到夏收中在外工作的人几乎都要请假回乡帮忙,农村的中小学都要放忙假,夏收结束后亲戚之间还要看“忙罢”,共话当年的收成。
“算黄算割”在麦田上空飞来飞去,声声催促,庄稼人心里也着急呀!麦收前,家家户户都在做着准备,头宗要事是备场,就是先拾掇打麦场,清除杂乱的堆放物,捡走砖石瓦片,让场的环境干干净净。接下来是添置收麦的农具,如镰刀、铁叉、麦钩、木锨、撒杈、扫帚、筛子……在我家里,父亲购买的农具堆满了屋子的一角。
夏收就是一场战斗。我看见父亲在院子那块已被磨出弧度的磨刀石上,一伸一缩地磨着割麦的镰刀刃片,磨好一刃后伸出母指在舌尖上沾一下,然后横着从刀锋抹过,拭拭它的锋利。而后把锋利的刃片安在镰刀上,一把把靠在院墙下,随时准备着投入割麦的战斗。
终于开镰了。割麦是个体力活,是庄稼人一年中的重活,也是个技术活。老人们讲,天越热麦秆越脆越好割;割麦时镰刀一次割过的距离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大概有六七十厘米左右;正午时太阳毒辣,上下午时间就得抓紧收割。这不,早上太阳露脸后,麦地里的收割战斗就开始了,一片“刷刷”的挥镰声过处,麦子齐齐倒地。我也参加了割麦的战斗,割了一阵,不得不直起腰来,用手捶着腰眼,向前面看去,要割的麦还很长很长……汗水已停不住流入了眼睛,流进了嘴角。
麦子割倒后,要装车运至打麦场上,摊开曝晒,进行碾打。那些日子,从村子里到麦地,割麦的、拉麦的、还有打麦场里碾麦的,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在为夏收忙碌,每个人都做着自己能干的活,就连小孩子也跑着送水送饭,或在地里拾麦穗……
“碾场”也不比割麦子轻松,打麦场里的活包括摊场、晒场、碾场、翻场、起场、扬场……等环节。
摊场很重要,关系到碾场效果。上午,去场里将麦子薄厚适中地摊开,不是随意抖开就行,而要使麦子互相支架着,让阳光照射透,太阳猛晒。还要每隔一小时翻一次场,把摊开的麦子用木杈从一侧翻到另一侧,抖松开,直到麦穗干透,碰之落粒,恰是碾打的时候。这时,一个石碌碡,一犋牲口,一个赶鞭人,让牛拉着石碌碡一圈一圈密密麻麻地碾过麦子。在反复碾压的过程中,还要翻一次场,再碾压几圈,待麦粒儿全都从麦穗里碾落出来。
然后是“起场”,起场要求细致,人们手持铁杈或木杈把碾压过后的“麦秸”挑起来,上下抖落,使夹杂在其中的麦粒落下来,再一杈一杈地把“麦秸”端到场边堆放。挑走了麦秸,场上剩下一层麦粒,用推板、扫帚把麦粒聚成堆。“起场”后,就等起了风便开始“扬场”,没有风,扬上去的麦子会整落下来,吹不走杂质,等于白干。
扬场的人都是干活能手。只要有一点微风,就用木锨扬起的麦粒,在空中划出弧形,微风吹走麦糠、碎壳、枯叶,干净的麦粒便“哗哗”落下来。扬场尽管很脏很累,但看到麦粒堆起的金山,庄稼人无限的喜悦早就将疲劳赶跑了。我看见父亲和老农人扬场的样子,他们手持木锨的力度、幅度、高度和节奏是那样的自然和谐,那种姿势永远地铭刻在我心灵深处。
碾场后,接下来就是麦子晾晒、过筛……夏收的每一道程序,每一个环节都是一场紧张的战斗,都是一次体力的极大消耗。直到麦粒入仓了,人们的心里才有了些许的安稳。
如今,五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农村收割机、拖拉机、播种机“一条龙”机械化生产活动,早已取代了过去的手工割、碾、扬、犁、种等农事活动。当年夏收的人工劳作、赶牲口曳着碌碡碾场的情景,虽然已成为发黄的风俗画,但依然留在岁月的深处,散发着农耕文明的馨香。而我当年参加夏收的经历,也成了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美好记忆。
作者简介:陈新安,陕西富平人,1968年3月入伍,1994年10月转业。曾任职于西安市政府办公厅和市政府法制局,2009年8月退休。闲暇之余,写些小文。曾出版《秋月流影》《依法行政实践与思考》,主编出版《延安精神讲话》《西安政府法制志》,参与主编出版大型画册《前进》《西安应急管理实践与创新》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