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角度172期.铁虎
泽沼峰巅觅坦途，此心桀骜影常孤。
一边大道朝天走，罕有人纷总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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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铁虎
作者：角度
铁虎，是鄂温克人，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刚认识他那会儿，正赶上鄂温克人下山定居，闲谈时我还戏谑地对他说过：
“还是你们好啊，直接从原始社会进入了社会主义社会的'高级阶段’……”
他问我：“啥是'高级阶段’？”
我就说：“你们从游牧生活直接住进了'小别野’，这还不'高级’”？
他似懂非懂的裂开大嘴笑，像个孩子。
为此，我特意去看了一次鄂温克猎民部落定居点——“敖鲁古雅村”。
清一色民族风格的二层小木楼，简约大方，古香古色。独门独院的，无论远观还是近看，每家都像一座小别墅。园区的广场上，还专门修建了给游客观赏拍照的“撮罗子”，但是我的理解它们更像是给游牧的鄂温克人用来怀旧的。
“敖鲁古雅村”距离市区大概五六公里，依山傍水，景色宜人。
铁虎那时用的手机是一部翻盖的摩托罗拉，单色屏，型号998。可比当时我用的诺基亚3310金贵多了。铁虎却不太满意，羡慕我的诺基亚好。说按键区宽松，还是直板的，省得折来折去。他说自己的手重，没准哪天一不小心就把它折断了；还说自己的手指像木棍，按摩托罗拉那么紧凑的按键，就像熊掌按在芝麻上，一按一片。
他想跟我换手机，胆胆怯怯的不敢说，在他眼里，好用才是好东西，无关价钱。
第一次接触时，我在经营手机修理店，他是顾客。他对手机的操作不熟悉，按错了设置，打不出去电话。但是让我修时，他并不说是他自己“按”坏的。只是说，手机不好使了，看看修理一下要多少钱。我检查时发现了问题所在，也没有回答他看上去最关心的“修理费得多少钱”的问题，直接给他修改了设置，告诉他，修好了。不收费。
他站在我对面愣了几秒钟，好像在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然后把手机接过去，试了一下。还特意要拨打我的号码，想看看“现场”通话效果。电话接通了，我把我的手机也递给他， 他弯起双臂，两个耳朵各听一个手机，一边“喂、喂……”一边灿烂地笑个不停。
最后他还确认性的问我：“真的不要钱吗？”
看他一副有所怀疑的样子，就调侃了一下：
“你要是不放心，交个三十五十的我也不介意……”
铁虎憨憨一笑，嘟囔了一句啥，也没听清楚。我正急着干别的活。都没注意他的离开。
过了两天，他又来了。那会儿正好不忙，隔着玻璃窗我看见他大步流星穿过街道，直奔我的店这里来了。
进了门，不寒暄不客套，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几包东西，说是送给我的。东西我认识，是精加工的鹿茸片，上好的滋补品。那是鄂温克部落的特产，虽说不是多珍贵，但市场上也价格不菲。
我不解其意，问他干啥。
“就是谢谢你给我修手机，还不要钱……”一个大老爷们，说个“谢谢”还这么害羞，本来就黑红色的脸，这一激动，热气腾腾的，汗都下来了。
我明确告诉他，不用谢。不收费也不是照顾他，而是手机的故障没有达到必须收费的地步。
这时他说实话了。手机确实是他自己“按”坏的，他也知道毛病不大，但是越按越糊涂，怎么也弄不回到原来的样子了。去大街上修理，几家修理部的收费标准都是低于五十块钱不修。他是带着碰碰看的态度，来我这儿碰运气的。没想到碰对了，一分钱没花。
手艺可以用来糊口，但不可以借此坑蒙拐骗。这是道德底线。很多人都在慨叹世道变迁，说来说去都是被钱闹腾的。人一旦与利益纠缠不清，就会迷失本性，忘记本我。你看那些搞传销的，已经六亲不认到没有下限；再看那些网络骗子，残忍、冷血，分明就是躲在屏幕后面的恶鬼；更别说那些黑了心肝的商头巨贾，为达目的，更是把各种卑劣的手段使用到了无所不用其极。
世间诸多邪恶皆由一念生。“贪”，就是一把饮血刀。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贪念一起，泯灭人性。
但是常言又说：家有万金不如一技在身。充分证明了一项技术对于“手艺人”的重要性。 如果什么都免费，谁还要技术干啥呢？！其中的尺度刻在心里，自己把握就好。
我绝对不收他的鹿茸片。他也没有过多坚持，说'明白了’。揣起鹿茸片，走了。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几天以后的一个傍晚，他又来了。这回在鹿茸片的基础上又加了两包鹿心血干燥颗粒，还有一小枝鹿角。
说实话，鹿心血可是滋补心脏的良药，这已早有耳闻。而一头鹿能有几两心血？市面上卖得呜嚷呜嚷的“鹿心血”谁敢说那到底是什么？！
那只鹿角我也真的是喜欢了，虽然不太大，也不是很完整，但结构紧凑、布局均匀。形状非常漂亮。简直就是一件天然的艺术品。
铁虎好像也害怕我怀疑“鹿心血”的质地。因为市场上卖的，曾经被一些利欲熏心的家伙们搞得声名狼藉。
他一个劲儿解释：
“都是我亲手'采’的，保证是好东西……”
虽然我不明白他说的“采”到底是什么概念，但是我知道，他是严重误会我的意思了。他认为我不收礼，是嫌礼物轻。而我恰恰是觉得礼物重了，事情根本没达到需要用礼物表达谢意的地步。否则我直接收了鹿茸片，不是都省事了吗！
铁虎又一次悻悻地走了。表情却有点莫名其妙。
喜欢，是一回事；原则，是另外一回事。理智与欲望的较量，如果顺其自然，结果必将是残酷的，除非世界不需要理智了。但是如果那样，人跟动物还有什么区别？！
晚上，有个朋友来串门，他家离“敖鲁古雅村”很近，与我相比，他是“鄂温克问题专家”。这就成就了他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借此跟很多鄂温克人做点小买卖。彼此之间很熟，也了解一些鄂温克人的生活习俗，所以被我们这些朋友戏称为“敖鲁古雅通”。
闲聊中提及此事。他首先跟我确定：到底是嫌礼物轻还是礼物重？
我再三声明，只是调整手机基础设置，分分钟解决的事，没有收费的必要。
没想到朋友说：“那你'惨’了，他还会再来，而且礼物会越来越重，你不收，他就一直加码……”
这是哪家的逻辑？！我还真搞不懂了……
“敖鲁古雅通”继续解释说：很多鄂温克人坚持一个习俗，就是他们认为，如果礼物送不出去，那就是对方嫌弃礼物太轻，必须加码。直到对方肯收下为止。否则就是很丢脸的事，会因此被轻视或失去朋友。
“敖鲁古雅通”又说，他们绝不会因为送礼被拒绝而懊恼，相反会很高兴，因为他们认为礼物越重，情谊越重，拒绝“轻”礼物，说明对方重视你，是准备把你高看一眼的表现。
这时，我似乎有点明白了，铁虎第二次走时，那让我莫名其妙的表情。原来是我在无意中“高看”了他好几眼？！
“敖鲁古雅通”还把下次铁虎再来时的情节做了个“预测”：
“下次再来的时间间隔会长一点，礼物估计会是一根鹿筋，这是他把你当成兄弟的表现，意思是'血脉相通，筋骨相连’。……如果是一套鹿筋，那就意味着，他一家人都愿意视你为兄弟。果真如此，那'规格’可是相当高啊！……如果是一套'老’鹿筋，那可不得了了……”
“敖鲁古雅通”果然名副其实，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关于鄂温克人的故事和传说，只此一点，即使是面对“百度”，他也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只是我觉得他说的这些，与眼前的现实相去甚远，我当故事听听就好了。同时也对他说的那些，萌生了几分好奇：
“我要是再拒绝呢？”
“哈哈……你还是慎重点吧，再拒绝的话，他可能会牵来一头鹿，那时你就不好收场了……”
“为啥牵一头鹿呢……？”
“鹿，是鄂温克人眼里一个神奇的存在，为啥牵一头鹿，发挥一下你自己的想象力吧……”
最后他还提醒我，鄂温克人一旦认定的事，几乎没有更改的可能。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到影响睡眠，觉得鄂温克人太让人捉摸不透，一个简单说的事情，整这么复杂干啥呢！
好在事情没有按照“敖鲁古雅通”所“预定”的情节继续下去。我也安心了，生意照旧、生活照旧。
铁虎是出现了。是在两三天后，但是没有带任何礼物，而是来修理一部很古老的手机的。如果说他的摩托罗拉在当时还很“潮”的话，那他要修理的这部手机则必须用“古老”来形容。
那是平生第二次修理这款手机。我清楚的记得上次修理的那台手机，是被用户掰掉了下翻盖，所以铁虎担心自己也会把手机弄断的风险是明显存在的。
我把它叫做“奇葩机”。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屏幕只有两根并排的筷子那么宽，而在于：它不是汉显，里面清一色英文字母。想拨个电话号码得仔细“审查”，稍不留神那可真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啊。如果谁有闲心再用这款手机发一条短信，天哪，那就是一段名副其实的“天书”，你得如同破解鬼子密码一般，尽情地猜吧！换句话说，这款手机就不是给中国人准备的。而它刚面世时也两千大多的售价，豪气堪比998。我很疑问，把它弄到中国来卖的人，心里是咋想的？肯买它的人心里又是咋想的呢？？
当然，这款手机也不是一无是处，首先，机体很薄，远离了其他型号手机的“敦实感”。这对当时手机行业刚脱离“一块砖”不远的制造模式来讲，还是个不小的进步。其次，军绿色的外壳很靓丽，抛弃了手机市场中以“灰、黑、银”为主的色调，也算个另类的崛起。还有按键处下翻盖的设计也还是非常时尚的。但是仅凭一个漂亮的外形就想占有市场的想法肯定行不通，何况还有一个不能汉显的致命缺陷，这就决定了它在中国的命运必然是走向无比尴尬的境地。
我只记得它是三星公司旗下的一款产品，具体型号不记得了。
“这么古老的东西，修它干嘛呀？！”我不解。
“你就看看修好得多少钱吧！”铁虎口吻坚定，不容置疑。
这算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活不多。
就修它了，当解闷儿吧。我在心里盘算。
可能是因为有了上次的维修经验，铁虎也不再在“修理费到底多少钱”的问题上反复纠缠了。
这款“三星”看着毛病不小，已经无法开机了，其实故障并不大，内部一个掌管电源分配的小模块烧毁了。
如果这是一款时下的潮流机，就在当时，修理费收一百元，也无可厚非。但是这是一款略微熟悉一点儿它的人，即使在大街上看见被人丢弃都懒得去捡的手机。花一百块钱修它，无论是师傅还是顾客，都“病”得不轻。
手机很快修好了，屏幕亮了，英文字母的各种显示也有了。这次他没有要求“双机通话”，但是像对待宝贝一样，捧在手里左看右看。还特意让我给他按出一段音乐放在耳边有点陶醉般的听。那只是一些单音节的铃声，叮叮当当的没啥特殊感，至少不比摩托罗拉或诺基亚强。我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夸张。
“多少钱？”铁虎一边问一边掏兜，似乎意见就是“不管多少钱，修好是关键”。
我突然觉得，收费都成了一件很难的事：要多了，这个“破”玩意儿根本不值钱（尽管他的表情已经告诉我，这次“不差钱”，但是不能把它当成可以狮子大开口的理由）；要少了，都不值我的工夫钱。
“这么老的家伙，你为啥非得修它啊？”为难的时候不妨转换一下话题。同时也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我还问同样的问题。
没想到这么一问，眼前这个铁塔一样的大个子居然被问红了眼圈。
嘴里却说：“不老、不老，好着呢……”眼泪却马上就要掉下来。
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的眼泪，以触碰他人的内心伤痛来寻开心的事，也更非我所愿。于是，赶紧打住：
“……三十块……”
顿悟！！绝对只在一瞬间，某个杂志上某位“大师”的至理名言：生活的乐趣就是没事找事，烦恼亦是。
所言莫非便是如此吗！？
我把拆下来那个胡巴烂啃的原件拿给他看：“——它的成本价……手工费就免了，算我送你的……”
其实心里话是这个手机根本就配不上我的手工费。我绝对认为把原件用在这个“三星”上，也实在是诋毁了它的价值。
“天下修理本一家”，一颗同样作用的螺丝帽，用在桑塔纳上与用在劳斯莱斯或玛莎拉蒂上所体现的价格肯定不一样。
“我问了好几家了。别人都要一百多，给你五十吧！”
铁虎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不容分说。扔下一张五十票，头也不回的走了。
单从上次修理摩托罗拉时他的表现来看，可以用谨慎甚至是吝啬来形容，这次却这么大方，我有点一头雾水。直到后来又提及此事，才明白。在他眼里，该花的钱，一分不能少；不该花的钱，一分不能多。那个摩托罗拉明摆着没有大毛病，如果非得硬生生收五十块钱，那就是讹人。而“三星”则是实打实的故障，这是专业，谁都别不服，谁不服让他来，肯定不灵。
当然，这都是后话。
晚上，“敖鲁古雅通”又来了。他对我的描述非常感慨：
“难道最朴实的鄂温克人也'与时俱进’换了习俗？”
我倒是希望他猜对了，事情就此打住就是最好。大家相安无事，各自继续自己悄无声息或者五味杂陈的生活。
“敖鲁古雅通”还是“预测”有误。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的一个清晨，店门还没开，就有人在砸卷帘门，开门看时正是铁虎，门才开一个逢，他就兴冲冲的往里挤，他的大块头，挤得相当费劲。
面对着铁虎，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忐忑感。“敖鲁古雅通”说鹿是鄂温克人眼里的神奇存在，而在我眼里，铁虎才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因为我摸不准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铁虎果然带着一个口袋。他拿出里面的东西。如“敖鲁古雅通”所说，我看出塑料袋里装着的，是一捆肉筋一样的东西。
“这是一套老鹿筋干。”铁虎说。
“可以泡酒，还可以炖着吃了，对你身体有好处……”事实上他一直关心我的身体，特意询问过好几次。
铁虎就这么说着，像是在说一件极为普通的家常事，我真的没有听出任何他要把我当成兄弟的意思。但是这会儿，没空质疑。
“'老’鹿筋，劲儿足着呢”铁虎特意加重语气来强调“老”。
我在盘算着，我担心的事情还是没躲过去，还跨越了“敖鲁古雅通”所预设的几个阶段性过程：
“兄弟，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我剪下一段，其余的你拿回去，咱们就当是兄弟了，你看行不？”
我试探性的想阻止事情的继续。还特意喊他“兄弟”，言内之意，我遵从他的意思，但是不想他继续后面的我所难以掌控的事情。
之前在“敖鲁古雅通”那听说，“老鹿筋”价格惊人，已经超越了物质本身至不可计数，如同融入了信仰。象征的意味更浓。而只有在健康终老的老驯鹿身上提取的，才配得上“老”鹿筋称号。一头驯鹿怎么也能活上几十年，“老鹿筋”可不是谁家都有的。所以，能拿出手的，几乎都带有家族的传承因素在里面。玄乎的高价钱也算是兼顾了“物以稀为贵”吧！
“兄弟”可以认，但是这么高的“价码”，会导致心里很不踏实，好像总有点被“绑架”的感觉。
“那可不行，剪断了'筋骨’还叫兄弟？！”
铁虎嗓门还挺大，语气也从未如此坚定过。好像都不是那个我刚刚有点熟悉的人了。但是我明显感觉到了，他对我给他安排的“兄弟”一词的头衔，不仅仅是非常满意，还简直有点欣喜若狂。尽管嗓门貌似威严到不可反驳，但是掩藏不了喜悦催生的满脸鲜花。
故事和传说非但不遥远，而且可能就在咫尺之间。
我又想起“那头鹿”来，瞅这情形，已经没有任何反转的余地。否则明儿个他弄来一头鹿的可能性绝对很高。果真如此，那可咋整？？
我不敢再拒绝。铁虎当真乐开了花，得意得像个孩子。还长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完成了某个神圣之举。其实暗地长舒一口气的是我，事情落地有声，终于不用再悬着了，也终于不用担心他真弄来一头鹿了。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对的，在后来的交往中，他还多次谈到那头已经准备好了的鹿：一头最漂亮的小鹿，是鄂温克人送给最受尊敬的、至亲至信的人的至高无上的礼物。
而至于我很严肃的问他：“你不考虑我该怎么养它吗？！”这样的话题，好像也从来没被列入他的思考范围。
……
鄂温克人朴实却又热烈，憨厚还能让人匪夷所思。
国家给游牧民族建立了定居点，并给与了富足的生活。但是依旧无法改变他们在游牧生活中保留的很多习惯。集中放牧也是习惯之一。他们把各家各户的驯鹿集中到一起，大家轮流放牧，这样就大大节省了劳动力，处于“轮闲”的猎民，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或者需要的事情。正好赶上轮值的叫“出牧场”。这是一件及其辛苦的活，“牧场”在大山里，驯鹿的主要食物是地衣类植物，放牧的队伍得随季节随食物四处游荡，每出去一次，怎么也得个把月的。
可能是经常轮值“出牧场”的原因，也可能是早年游牧生活留下的“家底儿”，铁虎比我小好几岁，看上去却更像“大哥”。
他拉着我的手，大哥长大哥短，叫得近乎。我能感到一股莫名的温暖，源源不断。
这么容易我就有了一个外姓兄弟？！！这简直是一件神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铁虎在“轮闲”的时候经常来看我。赶上我的活正忙，他就悄无声息的来，找个旮旯静静地看我干活，然后又悄无声息的走了。
顾客特别多的时候，我在干活的间歇偶尔抬头向外望一眼，发现他正在窗外向我张望，看见我后憨憨的一笑，或者挥挥手。一会儿再看他时，又没了踪影。
若活不忙，我们就唠嗑。
他喜欢分享一些他眼中的“奇闻异事”。有几次还拿来他在山中捡拾的漂亮羽毛，让我猜它们属于什么鸟；或者是泉水里的一些带有奇异花纹的石子；或是原始森林的某棵树上掉落的奇形怪状的种子。
那些鸟，被赋予了独特的命名；那些带花纹的石子，充满了想象的空间；那些种子，每一颗都装载了属于季节送给鄂温克人的故事。华丽又充实。
他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接我去他们部落里大喝一顿。他们整个部落都可以是我的朋友。说游牧民族的酒量蜚声海内外，这话一点儿都不过分。而我只有一听啤酒的酒量，这岂是我可以抵挡的？
于是就有了千奇百怪的推脱理由。铁虎却从来不质疑我的说辞，在他眼里，我就是信任，说啥都是真的。
每次向我的朋友们介绍铁虎时，他都昂首挺胸，喜气洋洋，满脸自信到骄傲。而我的每个朋友，他似乎都欲待之以兄弟。
我喜欢看夕阳，铁虎喜欢陪着，他说山里的夕阳比这个好看，还想让我随他进山里去住几个月，顺便好好看看夕阳。
“进山？……你看我走得动吗？！”我说。
“有鹿呢，你可以骑鹿！”铁虎非常认真地回答。
还就真的有了想随他进山的冲动，也去体验一下啥叫“不食人间烟火”的滋味。面对铁虎，我总是情不自禁的想到：没有利欲的世界真好！有时这样的想法还会脱口而出。铁虎一知半解，会问我在说啥，我也不用回答。他就自言自语：有大哥在才是真好。
世间诸多温暖，也可由一念生。我何尝不是同样觉得多一个兄弟，真好！
属于我的好消息，是儿子的学业落定在一个相对的大城市，他将在那里继续深造、就业，甚至以后的所有生活。为此举家搬迁也在所不惜。
我试探性的告诉过铁虎，有一天我可能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说，很远是多远？……是天边吗？……游牧人不怕去天边……
搬家的前一天，我去敖鲁古雅村找铁虎，想了却他那个与我大喝一顿的心愿。但是邻居告诉我，铁虎全家出牧场了，需要好多天才能回来。
“牧场”依旧在大山里，没有手机信号。
找到“敖鲁古雅通”，委托他把诺基亚3310送给铁虎。
一个多月以后，“敖鲁古雅通”来电话了，我的新电话、新号码总是安静得让人有些不知所措。只要是看到家乡人的来电，都能让我兴奋不已。我们有说有笑，有说不完的话题。他却突然戏谑般的带起哭腔说：
“你的啥'铁’兄弟啊？拿了手机嚎啕大哭……”
听罢，顿时内心如雨，赶紧挂断电话，我需要努力平静一下，再打给我那早已远在天边的“铁”兄弟……
2020-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