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请你慢慢走
听了这话,郭嘉颖有一瞬间的迷茫,仿佛不知身在何处,可不到两秒钟,她像被点了笑穴,一把推开老刘,那张被泪水、口水搅和得乱七八糟的脸像舞台上的丑角,为了搏得观众的注目,使劲将嘴张大,呲牙咧嘴的狂笑,那“哈哈哈哈”的笑声一出,就停不下来,笑得弯下了腰,而她的眼角,却全是泪。
刘伟明被这骇人的笑声吓得脚一软,差点倒到地上,他向后退了一步,为自己刚才冲口说出的打脸的话,也为自己一时之间的迷惘而羞愧。是啊,怎么跑?跑到哪里?打拼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拜了这么多码头,求了无数的人,说了无数的好话,现在全部打翻回头,返回刚刚来深圳打拼的那个一无所有的年代?
那时他还有着无限的青春,可以挥霍的体力与冲劲,现在他有什么?他有的不过是比别人早来几年,多打拼了几年的经验与市场,他没有退路。
郭嘉颖本来是有点感动的,但她很清醒,知道两个人经此一役,再无退路,除了这一次的疯狂,再不会有结局,但她依旧感动,至少他说了这句话,证明他对她,还是有那么一点感觉的。
但是作为成年人,这当然是不现实的。
他能逃到哪里去,她又能真的陪他私奔?他们两个都是外地人,可是都已经在深圳站住了脚跟,都买了房,都准备安家,虽然郭嘉颖还没有将户口转来深圳,那是因为她给自己留了后路。
她要是有了孩子,当然要随她落户上海,还要送回上海去读书,去生活,谁肯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深圳啊?这就是一个赚钱的地方,哪适合生活呢?更别提教育了。她看多了深圳的孩子,不管是本地、外地,但凡在这里读书长大的,个个都土里土气的没有腔调,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谈吐做事,务实是真的,但除了赚钱,实在是没有什么追求,除了说广东话唱粤语歌追香港明星,根本就没什么品味。而且高考很难,哪像上海学生高考名校录取率那么高。当然这是后话,如果真的赚到了大钱,上海也不用回,直接移民,或者去香港读书,那才是最好选择。
而刘伟明,他出生在小县城,虽然在北京读了四年大学,毕竟还是穷,好不容易赚到了钱,他怎么肯放弃深圳的一切?回湖南小县城,还是陪她去上海?他去上海能做什么?从头来过?上海可没有深圳这样包容外地人,她回去是可以找到工作的,刘伟明想在上海成就深圳这样的事业,那就难喽。
何况她放弃上海的工作来深圳,妈妈一直在看她的笑话,就等着她哭着喊着回上海。朋友也在等她的笑话,觉得一个精明能干又年轻漂亮的上海姑娘居然为了爱情来深圳,那脑子是锈掉了。要是为了爱情去美国、法国、英国,哪怕是澳大利亚也好呀,却来了一个刚刚成为城市的乡下地方,深圳哪怕经济再好,在上海人眼里,还不是一个乡下佬。
再说了,刘伟明娶的是什么人?一个本地姑娘,肯放下身段,拿出大笔嫁妆,那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看好他,把他当成将来的摇钱树,至少也是可造之材,哪会这般轻易放手?再说了,他要是敢逃婚,新娘子全村人能挥着菜刀把他从天涯海角也得揪出来砍成碎片。
郭嘉颖笑累了,胡乱地擦干眼角的泪,轻轻迈步过来,再次依偎在刘伟明的肩头,刘伟明愣了一下,有点迟疑地伸开双臂,两个人再一次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但彼此心里都明白,他们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时间不知不觉地滑过去了。刚才寻找刘伟明的人又一次经过门外,刘伟明装在裤袋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但刘伟明假装感觉不到,任之狂颤。这时有人敲门,低低地喊“伟明、伟明,你在里面吗?”
嘉颖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刘伟明的肩膀,挤出一个平静又欣慰的笑,“去吧!”其实郭嘉颖想调皮一下,甚至戏精附体,准备歪着头向刘伟明演戏,“快去吧!老板你放心,我刚才就是有一点点情绪激动,这不看着你都结婚了,我还没人娶,有点小难过。你别误会啊,我对你可是没什么的,只是羡慕嫉妒而已。”可是她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口,此时不管说什么,都是有毛病。
老刘轻轻的放开了手,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锃亮的华伦天奴黑皮鞋有点发乌,不知道被谁踩脏了鞋面,有细碎的暗花纹浮在鞋面上,却依旧可以映照出朦胧的人影。他的头低到了不能再低,而此时有人在大力地拧门,他们当然不能让服务员来开门,所以刘伟明转过头去,轻轻的扭开门,不等外面的人往里看,随手大力的将门关上。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郭嘉颖突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伏着门框放声大哭。但哭声太过嘶哑,听起来像乌鸦啼鸣。她马上用手将嘴捂上,不想让人听到她悲泣的哭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平静下来,打开侧面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细心地将脸洗得干干净净。
等到郭嘉颖再次出现在大堂,就看到新娘一脸温柔的望着新郎,他们的手轻轻的握在一起,但凡有客人进来,他们俩不停地与人打招呼,行礼,接过对方递来的红包,不停地微笑。
郭嘉颖努力不让自己出现在刘伟明的视线范围,但她的眼神不停地落在新娘子的身上,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就连她的每一个表情都不愿意错过。
婚礼即将开始,郭嘉颖才寻到自己的座位,等到新娘新娘入场,听着庄严神圣的婚礼进行曲,望着一脸幸福的新娘子,郭嘉颖忍不住恶毒地想,“这个可怜的姑娘,她知不知道,就在一个小时前,她差点成了落跑新娘。”她举起面前的红酒杯,也不管这红酒是法国的、意大利的,还是国产的长城红,一口就灌进了肚子里,全无滋味,只有苦涩。
很快,郭佳莹也结婚了,并没有摆酒,只是拉着黄武阳去办了结婚手续,正式成为他堂堂正正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