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北打到海南,这是最辛苦、最不容易的的战斗!

马正新 军旅警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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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野子弟

作者手持卡宾枪和斜跨驳壳枪

解放海南岛八一建军节留念

打海南岛前的活思想

粤桂边战役时,我在128师382团爆炸排任副排长。我们团3营7连活捉了白崇禧的副司令张淦之后,不久,128师奉命回师广东雷州半岛准备打海南岛。

我奉命先押送张淦这批俘虏,被任命为俘虏大队的大队长。我们准备完成押送俘虏任务后,再回团里参加打海南岛。现在回想起来,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就是张淦不喜欢骑马,却喜欢骑一头走骡。我是骑兵通讯员出身,感到很好奇,就试骑了一下。果然,走骡很平稳,平均速度比骑马并不慢,骡子的耐力比马强,一口气比马要跑的远。

交接完俘虏后,我回到382团报告了押送俘虏完成任务的情况,还没有回排里,团里组织股就通知,说调我到师通讯科的报务训练队学习机要和报务工作。

我当时很意外。本来打海南岛部队正在海练,我们部队是东北虎,北方人多,会游泳的人少,大家都怕大海。但我不怕,我出身于船工家庭,从小在白洋淀长大,从保定到天津跑运输,与大江、大湖、大海都打过交道,心想海练期间正好能发挥我会游泳、懂扬帆、可掌舵的特长,为解放海南岛立个大功。可是现在突然命令我去学报务,原来的立功计划就要落空了。真是糟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领导要调我去学报务,错过解放海南岛这最后一仗立功的机会,真有点不情愿和不服气。

自二打四平战役后,我和老战友张秀彦都从林枫警卫连调到了6纵17师49团3营9连。张秀彦是孤胆英雄,打辽阳时,他一个人俘虏敌人一个野炮连,四门野炮,被纵队命名为“张秀彦野炮连”。我在9连机枪班,后来调我到团直担任赵浩然副团长的警卫员。之后我便跟随128师从东北打到海南岛。由于我经常在首长的身边任通讯员和警卫员,个人进步比较慢,和我一起参军的战友都当连长、指导员了,而我至今还是个副排长。所以,我知道调我到师通讯科学习,这是组织上对我的信任和培养,是对我的爱护。

可我从小没有什么文化,虽然在部队自学文化是认真努力的。但搞机要和报务又要从头学起,要更高的文化,对于我来讲,并不容易。反而是在连队里使用机枪、炸敌人碉堡和打仗更觉得顺手。我很想找赵浩然团长和王奇政委讲一讲自己的活思想,但后来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还是没有找首长的麻烦,因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共产党员和革命军人更应该有觉悟,党叫干啥就干啥,不能个人英雄主义。

胜利渡海 登陆玉包港

我到师通讯科的报务训练队学习机要和报务工作后,一块儿学习的同志,多是有文化的同志,像我这种情况,只是个别情况。我被任命为128师通讯科通讯分队的班长,虽然也参加机要和报务的学习,但我这个班长的主要任务是带好新同志,更多的不是专业工作,而是勤务和保障工作。通讯科的业务很忙,训练队新同志的学习任务也很繁重,没有时间搞更多的军事训练。所以大部分同志海练参加的比较少,没有时间像连队那样练习游泳,主要是练不晕船。

1950年4月16日傍晚,我们的电台分队,跟随128师相炜政委上了382团赵浩然团长的指挥船。领导上交代,一定要保护好电台,保护好机要人员和报务人员,要尽量避免他们的牺牲和受伤。强调登陆的时候,通讯队班长的职责不是抢滩登陆作战,而是要千方百计防止电台、发电机被海水打湿,更不要掉到海里。不要带头冲锋,而要在后面组织好机器和人员的登陆,保障机要和报务人员安全登陆,保证登陆后指挥机关的通讯畅通。

我知道责任重大,但如何保护呢?真是说说容易,做起来难。我们完全没有空军和海军,而敌人的海、空军却很猖獗。渡海时,防空袭、防军舰就是第一个难关。海战打起来后,我要求电台分队的人员不经允许,不要随便到船舱外,登陆时,一切行动听指挥,不允许随便跳海,怕水的设备一定要硬扛起来,不能被海水打湿。

晚上渡海,周围的海战打的很热闹,枪炮声一阵一阵地激烈。敌机投下的照明弹,不时地把大海照亮,曳光弹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只听到赵浩然团长不时地在发出命令,指挥船队海战与前进。我完全没有心情观察周围的战况,也不记得赵浩然团长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是想着领导的交代,怎样避免电台分队的伤亡。

据说,渡海的中途,有毛主席的来电,向渡海部队给予问候。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是后来听战友们说的。可见我的思想是多么的集中,压力是多么的大,连这样大的事情都全然不知。幸好我们跟随相政委上的是团指挥船。这是一条机帆船,机动性好,一路冲在船队的前面,紧随前卫一营的船队,敌海军的炮火都被甩在了后面。

海战过程,电台分队没有出现伤亡,令我感觉很庆幸。下一步登陆又会怎样呢?自己一个人好办,可是要带着这些没有上过战场的知识分子登陆,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么多年的战火考验,我都没有这么紧张过,想想心里又觉得好笑,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我们从东北打到海南岛,克服了多少艰难困苦,现在是主力登陆,128师是四野头号攻坚老虎,相信有先头部队攻击滩头阵地,我们就一定能胜利登陆。只要机要人员在后面不随便越位,天亮之前,敌人的飞机还不能出动,登陆的安全还是会有保障的。

大概是凌晨三、四点钟,我们的船队靠近海岸了。只听赵浩然团长命令团领导的机帆船各带一条船率先突击抢滩。

不久抢滩登陆就打响了,我仔细地观察着我们要登陆方向的地形。没想到,我们前方要登陆的玉包港海岸是悬崖峭壁,黑夜里只见悬崖有五、六层楼高,突击部队要攀爬悬崖才能上去。在悬崖峭壁处登陆,有利有弊,弊是突击部队攻击困难,会有较大的伤亡,但船到岸边却进入敌人射界的死角,我们可以利用夜暗的保护色和悬崖死角的掩护,确保电台分队的安全,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

团指挥船一度被礁石卡住,不能直接靠岸。这时,赵团长一马当先,带着警卫员登上小舢板向岸上冲去。突击队紧接着跳入海中,泅渡上岸,向上攻击。相炜政委也手持卡宾枪带着警卫部队冲上了岸。

在这个过程中,敌人侧射的火力打过来,我急忙拉了相政委一把,相政委躲过了子弹,但子弹打倒了我们几个人,其中有128师作战科的李科长和我的老战友任舜忠,他们不幸中弹牺牲了,还有一些受伤了。

看到战友的伤亡,我的两眼直冒火,如果是平时在连队里,按我的急躁性格,早就杀上岸去了。但这个时候,想到领导的交代,想到责任的重大,我强按怒火,耐心地等待团指挥船进入敌人射界的死角,才命令电台分队的战友们离船登陆。

不久,赵浩然团长和一营的攻击部队很快就打掉了敌人的海岸防御阵地。我跳入海中,迅速把赵团长他们用过的小船推过来,靠近大船,把机器和人员运上了岸,胜利地完成了电台分队登陆的任务,保障了相炜政委指挥的畅通。

纵深发展,突破封锁

4月17日拂晓前,我们电台分队顺利地在玉包港登陆了,人员没有伤亡,电台和设备也没有损坏,我那泰山压顶的紧张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了。

登陆了,就什么也不怕了,陆地可是我们东北虎的天下,国民党军就奈何不了我们了。心情一阵轻松,疲劳和饥渴也就随之而来,赶紧点了一支烟来吸。

整队不久,分散在其他船的登陆人员也汇合了一些。天亮前我们隐蔽进入树林内,敌人的飞机很快就飞了过来侦察扫射。但我们隐蔽的很好,敌机没有发现我们,之后,就向纵深前进。相炜政委所率领的128师师直部分部队在与黄荣海师长率领的师前指会合之前,一直跟着382团的部队行动。

部队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有时还跑步前进,敌人的飞机来了,就立即分散卧倒或躲到林子里隐蔽。

为了保障机关非战斗人员的安全,我挑选了一个从连队抽上来有战斗经验的学员,叫他跟着我断后。但他手里没有武器,在向纵深前进的过程中,我发现沿途有许多丢弃的物资。有一个牺牲的战士,身旁有一支日式三八大盖步枪丢在路上,我把这支枪捡起来,下意识的觉得这支枪关键时刻可能会发挥作用,于是就叫后面那位没有武器的战友扛着。捡到这支枪,那个同志当时很高兴,紧紧的跟着我。

这时,部队正在跑步前进,突然听到前面有敌人的机枪响起。前面的人突然卧倒,后面的部队也跟着卧倒,有七八十人卡在前进的道路上,停了很久,没有继续前进的迹象。

怎么回事?我观察了一下地形,这里是一条不大的小路,四周是田野,位置很暴露,如果敌人飞机这个时候过来扫射,就很不利。于是我顺着路边的雨沟,从后面运动到前面去。才发现敌人有一挺轻机枪封锁了前进的道路,把周围的飞机草【原编者:海南岛特有的一种灌木】打的纷纷落地,师首长和前面的战斗部队早已没有了踪影。而在最前面卧倒的是师部直属队的一个知识分子,可能是由于害怕敌人的机枪,他不敢冲过去。他一卧倒,后面的人就跟着卧倒。卡在这里的基本是师直机关的非战斗人员,没有像样的武器,他们大多数是没有经过战阵的知识分子干部,只配有手枪,没有什么战斗力。

我们通讯分队也被卡在这里。我虽然有一支卡宾枪和一把20响驳壳枪,但真正打起来,火力是不够的。如果拖延的时间久了,敌人有部队从两侧包抄过来,就会被敌人夹击,就要吃大亏。必须要趁敌人还不了解我们的情况的时候,快速通过这个封锁口。

我听敌人机枪的射击,是有规律的点射,敌人是一个老练的射手。我当过机枪班的正、副班长,无论是日军的歪把子,还是国民党军使用的美军轻机枪和捷克轻机枪,我都很熟悉。在东北,在我的机枪下,千百个敌人被我消灭过。我打算利用敌人射手换子弹的机会,带领部队冲过去。我计算着敌人弹夹射击出来的子弹数量。

当敌人最后一个点射,机枪换梭子的间歇,我举起卡宾枪照着卧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的屁股,猛然一击,喊了一声“冲过去!”那个被我击打了屁股的机关同志一惊,像兔子一样窜过了敌人机枪的封锁线。随后,哗的一下子,后面的战友又有不少人冲了过去。

没想到,战后这个被我用卡宾枪照着屁股猛然一击的那个人是个知识分子,到师里告了我一状,说我打人。于是,我参加解放海南岛战役出生入死被评为的一大功,就被政治部减成了两小功,这当然是后话。但这件事却令我记忆深刻。

敌人是个老练的射手,子弹换的很快。我们还有很多人没有冲过去,机枪就又响了起来。我立即挥手制止后面正要向前冲锋的人员,要他们等待机会,不要盲目地伤亡了。

敌人的机枪不时的点射,封锁了我们前进的道路,对我们威胁很大。必须要尽快干掉敌人的这个火力点才行。

我观察了一下我们的地形,只要我们的人不站起来,敌人暂时打不中我们。我叫跟我断后的那位战友把三八大盖从后面递过来,我才发现只有3发子弹,我必须利用这3发子弹打掉敌人的射手。我悄悄地跟一位负责干部说:我和这位战友到前面去干掉敌人的机枪,只要敌人的机枪一停,你就带部队迅速冲过去。

我俩顺着流水沟,匍匐到敌人机枪射手的侧面。这个地形很好,沟上面有一个坎,很多杂草,我趴上去,可以看到敌人,敌人却一时发现不了我。我把驳壳枪上好膛,防止万一。把卡宾枪和望远镜递给持三八枪的战友,叫他跟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在沟里观察周边的情况,必要时掩护我一下。

我发现这是敌人的一个机枪组,如果打掉一个射手,敌人会立即换上第二个射手。我瞄准了敌人第一射手的脑袋,继续计算着敌人射击的子弹数量,当他最后一个点射发出去时,我的三八枪也打响了,只听“叭勾”的一声,敌人的射手就被我干掉了。

敌人的机枪一停,我们的部队就立即冲了过去。敌人迟疑了一会儿,第二个射手又匆忙趴到机枪上,准备继续封锁原来的地方,他一拉枪栓扣扳机,这才发现子弹夹内的子弹没有了,已经被前面的射手打光了,于是,就回头招呼弹药手给他换弹夹。就在这时,敌人的子弹还没换上,我趁机又打了第二枪,把第二个射手也干掉了。

敌人一开始没有发现我伏击他们的位置,当我第二枪打出去,敌人的观察哨就立即发现了我。不等敌人射击,我打完第二枪,立即就势一滚,滚到沟里,迅速撤离了我射击的位置。我知道敌人只有一挺机枪,这个时候,肯定暂时顾不上封锁道路,他们必须在仓皇之中,首先要消灭我这边对他们的威胁。

当我返回到路上的时候,卡在那里的部队已经全部脱险了。我想,敌人第三射手的射击技术可能会差一些,等敌人的机枪向我刚才伏击他们的位置射击时,我便可以趁机带领配合我的那位战友冲过封锁线。果然不出所料,敌人第三射手的机枪响了,是朝我刚才伏击他们的位置射击的,我俩便毫不犹豫地迅速通过了敌人的封锁,赶上了部队。

这次遇险,使我感到关键时刻,手里没有适用的武器,想保证通讯队的安全是很困难的。为防不测,我带两个人到382团3营找李树华营长和副营长宋金水要装备。李树华是我的老连长,宋金水是我的老排长,他们得知了师直部队的情况后,立即调了一挺登陆后刚缴获敌人的轻机枪、一支冲锋枪和部分子弹给我。

意外打掉敌人的运输队

黄竹、美亭的战斗在前面打响后,128师前指及直属队便迅速向黄竹、美亭方向运动,向战斗部队靠拢。

这天天不亮,部队就出发了。天亮后,敌人的飞机从我们的头顶上来往飞过,进行侦察。部队随时躲进灌木林和小路两侧的草棵中隐蔽,走走停停,天气很热。过9点钟,突然听到前面有“啪、啪”的枪声,不知是什么情况,我立即带着两个学员战友赶到前面了解情况。到了前面才发现是一条公路,侧耳听去,远处能听到汽车的声音,枪声却停了。我们渡海部队没有汽车,肯定是敌人的汽车。而打枪的地方,有可能是我们的部队打的。

我观察了一下我们所处的地形,有一个弯道,在公里两侧都可以埋伏。如果敌人过来,我们在公路边上,正好有轻机枪,可以伏击敌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只要我们打响了,警卫部队和战斗部队很快就可以过来支援并围歼敌人。

我告诉我的战友:我们准备打敌人汽车的伏击,要听我的命令,不要随便开枪,要隐蔽好。我们现在敌情不明,我们人少,火力有限,不能两面伏击,只能在一个方向,按三三制队形,交叉火力,相互掩护。敌人如果比较多,我们也可能放弃伏击。只要打,就必须灵活机动地消灭敌人,必须坚决顶住,争取时间,直到主力过来支援我们才算完成任务。

于是,我立即指定了战友们的阵地位置,我们跑步前进,刚进入弯道的阵地位置。这时,敌人的汽车已经离我们不远了,只见公路上卷起的灰尘像巨龙一样,遮天蔽日,一时看不清后面有几辆车,但细听轰鸣声,好像只有一辆汽车,我心中一喜。敌人的汽车开到很快(事后我才知道这是一辆逃跑的汽车),颠簸的很厉害,可是到了弯道,它还是有了明显的减速,这是一辆载货的货车。

当我确定只有一辆敌人的汽车时,伏击战斗的决心便立刻下定了,迅速瞄准敌人的汽车。说时迟那时快,我随手一个点射打进了驾驶楼,敌人的汽车哗啦啦地的冲出公路,侧翻着摔进沟里。押车的3个敌军跟着甩出了很远,可能受伤很重,不停的嚎叫着。

埋伏在附近的机关战友拿着手枪冲过去抓俘虏。我立即叫住一个冲过去的同志,叫他看看车上拉的是什么东西,并叫他们注意周边情况,还有可能会有敌人的汽车开过来。

等了许久,见不像再有敌人汽车过来的样子,我们也就撤离了伏击阵地。跟随我的那两位学员战友,他们很遗憾的说:唉!一枪也没放,真不过瘾。

我说,战斗才刚刚开始,后面打仗的机会还不会少。

战友们点点头,都同意我的说法。

我到被打翻的汽车边上查看了一下,敌人的汽车里有不少子弹,都是成箱成箱的,师里后勤的同志正在清点,组织搬运。我问有没有吃的东西,后勤的同志摇摇头,我们只好失望地回通讯队了。后来听说,这次打掉敌人的运输队,缴获了很多弹药,正好补充了需要。

回到通讯队,学员们听说了上次和这次我们战斗的情况,知道我在一线部队干过,有战斗经验。晚上宿营,就有几个人过来希望我讲一讲打仗的情况。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别人讲战斗过的情况。过去在连队当兵和当警卫员时,没有人说这种事,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习惯了,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说。

于是,我便给他们讲了我当机枪射手时的两次激烈的战斗。一次是我当机枪射手时,掩护部队撤退,我机枪班14个人,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扛着一挺机枪连夜追赶部队。拂晓的时候,实在是跑不动了,就钻进一处破房子里,扑倒在地下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旁边有一个人也睡在那里,这个人受了伤,听到他的呼吸声中有血喷出来,他团缩在一堆被子里面。我累极了,也睁不开眼睛,就下意识地钻进被子里和那个人一起睡了过去。

天亮后醒来,才发现和我睡在一起的人,是国民党军的一个上尉军官,脸上受了重伤,已经死了。他昨晚呼出来的血,喷了我一头一脸。再看看昨晚盖的被子,并不是被子,是一副降落伞。降落伞的布质很好,老百姓如果拿去做衣服会很好。我起来一看,当时顾不了那么多,必须赶紧追赶部队。追了3天3夜,才追上部队。战友们看我满身是血,以为我受了重伤,其实我并没有伤,是敌人的血。

第二次是三下江南,我当机枪班长的时候,我们班掩护部队进攻和撤退,14个人牺牲了12个,只剩我和副班长,我们打的子弹不计其数,子弹壳堆积如山,推都推不动。我和副班长战斗下来,都没有受枪伤。但副班长在后来的战斗中牺牲了,是被敌人的炮弹击中的。

听了我的故事,学员们有几个是从连队抽上来的,他们文化比我高,但都表示,如果有仗打,希望跟着我。我说,咱们现在在师前指,要防止敌人偷袭,保护通讯队和首长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黄竹美亭决战

总的情况,战后才知道,我们128师大举登陆的一梯队6个营的兵力,登陆时分的很散,从雷公岛到才芳港,相继很远,部队的集结战斗,花了两天的时间。

黄荣海师长带领的128师前指和相炜政委带领的人员汇合后,在军前指的指挥下,127师和128师登陆部队密切配合,首先消灭了花场港到文生村一带的援敌,打开了向纵深发展的通道。之后又消灭了福山的援敌。382团3营为前卫,在黄竹村首先遭遇到敌人32军的援敌。3营先把黄竹村的敌人包围起来,紧接着又分兵包围了美亭村的敌人。

由于情况不明,敌人越打越多,才感到情况有点不对。上级及时根据战局的变化,决定在黄竹、美亭地区与敌人决战。海南的敌人也有这个企图,他们想在黄竹、美亭地区消灭我128师登陆部队。于是,双方的企图便一致起来,一场决定海南命运的包围和反包围的决战,就这样打响了。

这些战局变化的情况,我当时所处的地位是不知道的。但整个战斗的激烈程度,对我这个老兵来讲,是能感觉到的。当时,部队登陆后的第三、第四天,128师指挥所进到才存村一带,与决战的战场很近,只有几里地的距离。敌我双方进攻的枪炮声不绝于耳,激烈而密集。

敌人的飞机很猖狂,翻来覆去地轰炸扫射,有的飞机上还挂着大大的标语,什么“杀朱宰毛,活捉林彪”,看得很清楚。敌人的这种宣传形式,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敌人飞机撒的传单,说什么已击毙128师师长黄荣海。我看到这些传单,心想这些国民党真是会胡说八道,黄荣海师长正在指挥部队与敌人作战。另一方面,敌人的情报工作也不可轻视,居然知道这次带队登陆的是128师师长黄荣海。

通讯科的领导比较掌握战场变化的情况,他们知道敌我已经处于包围与反包围的狼犬交错的态势,我43军11个营的兵力正在内攻外顶,被有七、八个师番号的敌人围攻,处境相当困难和危险。我们必须在敌人几面夹击的困难情况下,消灭黄竹美亭的敌人,坚持到40军的部队从临高方向赶过来。在40军的部队靠拢过来之前,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于是,为防万一,领导上特别召集我们几个班长要提高警惕,协助做好警卫和防空工作,特别要严防敌人的小部队趁乱偷袭,确保首长和机关通讯的安全。

在研究如何严防敌人的小部队偷袭以确保机关通讯的安全时,我发现几个班长也大多是在机关长期工作的,并没有太多的一线作战经验。于是我建议,首先要侦察一下周围的地形,搞清楚进入才存村的路径有哪些?黄竹、美亭等战场离我们才存村有多远?从澄迈一线攻击我主力部队的敌人主要在哪个方向?如果敌人小部队偷袭,最大可能方向在哪里?万一师的警卫部队出了漏洞,我们自己怎样应付?领导上马上肯定了我的建议,批准我立即带人进行侦察。

侦察的结论是:虽然黄竹、美亭等战场离我们很近,只有五、六里地,师警卫营的部队,却已经控制了个个要点,基本能确保指挥机关的安全。但加岭、军路岭一线的阻击阵地,是澄迈敌人62军的主力部队和32军252师的部分部队在进攻。加岭的阵地,打的很艰苦,几次被敌人突破,我防守部队,兵力有限,伤亡很大。如果敌人狗急跳墙,派部队迂回,就会威胁才存村地区,我们不得不防。

我们自己的防线,可以隐蔽地设在警卫部队的后边,必要的时候,打偷袭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我看地形很好,就选择好了几个机枪阵地,并把另外5个有过战斗经历的战友,除一个人作为弹药手协助我以外,另4个战友按步枪、卡宾枪和冲锋枪的位置都事先配置好,一旦有情况就立即各就各位,相互配合,阻击和拖延敌人。我和弹药手的配合是,弹药手预先在另一个阵地上等着我,我自己带4个满夹的子弹梭子,打一下换一个地方,等我转移到弹药手那里时,再补充子弹。这样,弹药手就不必次次跟我转移阵地,避免转移过程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弹药手自己带有手枪,必要时可以自卫。我们还准备了一些手榴弹。​

4月20日、21日两天战斗,天气炎热,部队打的很艰苦。敌人虽然多路夹击我127师和128师的主力部队,有的阵地多次易手,但始终攻不动我们的阵地。

21日夜,黄竹被382团攻克了。虽然黄竹被打了下来,但382团3营的老战友7连副连长卢福山牺牲了,李树华营长和宋金水副营长也都负了重伤,这是战后才知道的。那天,进攻加岭的敌军,果然派出小股部队来才存村方向袭扰。当时,我听到前面路口警卫连的哨位战斗打响,立即带着5个人过去支援,迅速进入我们的预设阵地。师警卫营第二连的哨位有几个战士寡不敌众,在阻击敌人的时候,伤亡了。

敌人刚突破警卫连在路口的警戒,正朝我们这边冲过来。我选择好位置,第一个点射就撂倒了两个敌人。我看敌人并没有停止冲锋,就紧扣扳机,哗……就打了半梭子,敌人又倒了几个,其余的敌人立即卧倒。我趁敌人卧倒之机,迅速转移了阵地,并且顺手更换了一个满弹的弹夹。敌人的机枪,很快便向我刚才的阵地扫了过来,整整一梭子,没有打到我。但敌人的机枪暴露了,我的战友就瞄准了过去,只听“叭勾”一声,敌人的机枪就哑了。

我们预设的阵地是在道路的两侧夹击敌人,所以敌我之间距离很近,大家都看得很清楚。敌人看到步枪阵地是一个小土坡,便想占领这个制高点,就在敌军官的指挥下,一面用机枪压制我刚才的机枪阵地,另有3个敌人则向步枪阵地冲去,后面还跟了五六个敌人。谁知他们还没有冲到步枪阵地的位置,我们事先埋伏在侧面的冲锋枪,哗……就是一梭子,冲锋枪子弹从侧面横扫过来,3个敌人猝不及防,一下就扑倒在地下了。我正好也转移到新的位置,一扣扳机,一梭子弹扫了过去,打倒了后面几个敌人。敌人一看我们有埋伏,并不是只有两个人,就原路退了回去,溃逃了。我又急忙换了新弹夹,作好了再次迎敌的准备。

这时,警卫二连的援兵到了,追了出去。我立即去查看被放倒的敌人,看看有没有活口。有一个轻伤的敌人在那里装死,我就问他情况。他说,他们有一个连的兵力过来,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解放军的伏击。另几个战友说:敌人真熊,我们还没打,敌人就跑了。我却感到这个结果很满意,保证了指挥机关的安全,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幸好我们有备无患。我说:仗还没打完,不能大意,敌人再来,我们就再消灭他。

当夜,40军的大部队赶到了黄竹、美亭,展开了对敌人的攻击。战至22日天亮,形势发生逆转,敌人开始溃逃。决战以我军的胜利而告终。

连续作战,追到天涯海角

4月23日海口解放,128师部队奉命追击逃敌。我们先向东,追到文昌,又转向南,经琼海、万宁、陵水、追到三亚,连续追击敌人8天、行程八百里,4月30日,胜利完成了128师解放海南岛的战斗任务。

我从东北打到海南岛,经历了多少次艰苦的战阵,感到最辛苦、最困难、最恶劣、最不容易的还是解放海南岛的战斗。

先讲最困难,就是渡海作战,木船打兵舰。我们是陆军,部队的绝大多数是北方人,不会水。凡不会水的人,都怕水,你叫他下海,对他来讲这可是天大的困难,是人生最大的困难。我们没有海、空军,仅仅靠木船渡海,还要海战、登陆作战,这在我军的建军历史上,也是前所未有的困难。

其次是最恶劣的战场态势。两军决战,最忌讳的是腹背受敌、被包围。当年保卫四平的战斗虽然恶劣,但没有被包围,没有后顾之忧,只打一个方向的敌人。当林彪得知四平塔子山阵地被敌人攻破,部队有被敌人包围的危险时,就立即下令撤退。而海南黄竹、美亭的决战却是包围和反包围,我43军腹背受敌,战场态势是最恶劣的。

第三是前所未有的艰辛。我们从4月16日下午吃了最后一顿饱饭,17日登上海南岛,再到4月30日,连续十三天,我所在的位置,只吃了一次干饭,两次稀饭,部队饥渴交加,疲劳到极点。在炎热的天气下,很多人喝自己的尿,许多同志中暑和疲劳过度而亡,比粤桂边追击战还要辛苦。

渡海的时候,由于马匹过不来。我们128师黄荣海师长、孙干卿参谋长等各级领导都和战士们一样,徒步向三亚追击,这也是在以往的作战中,从来没有过的。即使是红军长征的时候,师团级领导还是配有马匹的。重要的辎重和炮火也是靠马匹来驮的。而海南岛的追击战,所有的辎重和炮火都是靠人来驮的。通讯科负责背电台的同志体力不支,我就接了过来,48斤重的电台我最后连续背了3天,直到三亚,保障了电台的使用。

当时,情况紧急,部队一直在往前奔袭,后勤都跟不上,敌人刚刚过去,老百姓虽然欢迎大军,但他们为躲避敌人,早已逃离家园,我们追到时,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回来。所以,我们完全没有补给,检到什么就吃什么,检不到就忍着,完全是靠拼年轻的体力,拼顽强的意志。

黄荣海师长是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听说他在长征时期是给林彪当过警卫连的连长。这时,他也同我们年轻人一样,在3个警卫员的搀扶下,一边走一边打瞌睡,也是没吃没喝,警卫员找到几个生地瓜,就是他的美餐了。追击部队从上到下,无论是高级指挥员还是基层指战员,都很不容易,人的体力达到了极限。所以说,海南的解放是来之不易的。

当时,382团是前卫部队,128师指挥所紧随382团,一直追到陵水才追上敌人,敌人逃的很快。在陵水的新村港,大部分敌人被歼灭,少部分已经登船离港,我们没有远程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舰船远去。没有逃上船的敌人,都做了俘虏。

在陵水,我们的部队还闹了一个笑话。以往在东北,有林子的地方就相应有村子,我们的部队看到一个林子,就先包围起来,结果陵水的林子里没有村庄,更没有敌人。南北的情况,差别很大,这以后才学聪明了。

从陵水到三亚,连续奔袭180里。不久,我也体力不支倒了下去,战友们以为我不行了,准备了棺材,后来怎么活过来的,我自己也不清楚。总之,还算命大。

我从东北打到海南岛,经历过解放战争的全过程,经历过三下江南、四平攻坚战、辽沈、平津战役、解放广州、粤桂边战役,最后解放海南岛,曾在第一线任机枪手、机枪班正、副班长,也任过通讯员、警卫员,爆炸排的副排长,俘虏大队的大队长,政治坚定,意志坚强,忠于革命忠于党,作战勇敢,能够机动灵活,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在激烈的作战中,我们机枪班的14个战友,最激烈的时候,一次伤亡13人,一次伤亡12人(这我在前面已说过),平时伤亡几个人,那就是家常便饭了。战友们不是被敌人的枪伤就是炮伤,因为我们消灭敌人,敌人也不是傻瓜,他也必须千方百计地打掉我们的火力。在这种多次的激烈对抗中,我是幸存者,不过我却没有受过枪伤和炮伤,只是在与敌人拼刺刀的时候、在冲锋遇手榴弹爆炸和炸毁敌人碉堡时,受过拼刺刀伤、手榴弹伤和震伤。部队发给我残废军人证书,还奖励给我30万元【旧币30万相当于新币30元】的慰问金。

打海南岛,我基本完成了我的立功决心,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本来被评立大功一次,后来被那个人到师里告了一状,说我战场打人,就被政治部减成了两小功。后来当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孩子们听的时候,孩子们反问我,你为什么不申诉?我当时一愣,过去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为什么我不申诉呢?那个时候,多少战友都牺牲了,我们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能幸存下来已经是万幸了,谁还计较是不是立了大功呢?我一个穷孩子,能有今天的进步,都是部队领导和党教育的结果。我一个文盲,解放后又被组织上送到华南工学院读大学,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所以,我们一定要任劳任怨,不计较个人得失,把海南保卫和建设好。

马海南根据马正新遗稿整理

2020年4月26日

【作者简历】马正新,河北省安新县人小西庄村人,原43军128师警卫营2连1排排长。1945年至1946年,任中共东北局组织部长林枫的警卫员。四平保卫战后,随东总警卫部队调入山东七师,任机枪班班长、赵浩然副团长的警卫员、128师382团爆炸排副排长、128师通讯队学员班班长。1950年4月16日,随主力一梯队参加解放海南岛。1952年至1958年,任广东省海南行署文昌县第2区(迈号)区长、701水晶矿采矿队书记。1961年,毕业于华南工学院机械制造系。1978年,于北京市东直门医院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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