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能否再续来生——余光中《今生今世》漫想

夏已末,天空竟然下起了雨。这雨,很急,很烈,裹挟着冰雹,降临到人间。
此时的我,独坐幽室之中,看着面前的一纸素笺,心中缱绻的,却是无尽的悲伤。
这纸素笺上,誊写的是余光中先生的一首小诗——《今生今世》。它是一首写给母亲的诗,一首写给逝去的母亲的诗。
我最忘情的哭声有两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
这里的“你”,是母亲。这第二人称的运用,好像母亲并没有离去,她就在诗人的面前,母子二人坐在一起,娓娓地述说,述说着母子亲情。而这述说里,带给人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一种极喜,一种极悲。
“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人,呱呱坠地时,是以哭泣开始的,而迎接你的哭泣的,是母亲慈爱的目光,你的生命中第一缕光。在过往的岁月里,母亲会告诉你,你的哭泣带给她的喜悦,带给她的希望,于是,你记住了那一刻的温馨,那一刻的美好。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作为人子,最大的伤悲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母爱情深,山高水长,本想床前尽孝,本想反哺报恩,可是,生命却是如此地无常,来去竟是如此地匆匆。诗人忘情地哭泣,是因为他对母亲有着最深的情。人间至孝,莫如阮籍,诗人这忘情的哭泣,恰似泣血的阮籍。
对于男子来说,哭泣是弱者的表现,所以,人世间,大多数的男子,都会在悲伤的时候,把哭泣掩藏,把悲伤化为无形。可这两种情况,哭泣是无法掩藏的,也是不能掩藏的。
读着这浅浅的文字,我的眼前浮现的是诗人悲伤的面容。“抚像泣雨泪涟涟”,诗人想起了儿时逃难时的仓皇,给予他最大的安慰的,是他的母亲。那时的他,可以把下颌深深地埋进母亲的臂弯里,寻求安慰 ,可现在,他只能盯着母亲的画像,忘情地痛哭,泪雨滂沱。
第一次,我不会记得,
是听你说的,
第二次,你不会晓得,
我说也没用。
第一次,是我的来临;第二次,是你的离去。第一次,我不会记得我的哭声,可有你,我的母亲,你来告诉我;第二次,我知道了我在哭泣,可是,可是……我知道又能怎样?因为,你不会晓得,我说了,也没用了。
这一节,有着《诗经》的重章迭唱,“晓得”“记得”;“记得”“晓得”,把诗人的失落与悲伤,写得溢满纸张。
但这两次哭声的中间,
有无穷无尽的笑声,
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荡了整整30年,
你都晓得,我都记得。
诗人的母亲,陪伴了诗人三十年,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家,可因为重病,却没有见到诗人第一个孩子的降生。三十岁的余光中,面对着母亲的遗像,脑海中浮现的,是母亲在世时,那一幕幕欢声笑语。
这欢声笑语,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出现了,它们已经被锁在过往的岁月中,郁积,发酵。“你都晓得,我都记得”,和第二节中的“我不会记得”“你不会晓得”重复用词,写出了母子共有的珍贵的30年。
这30年,多么美好,多么温馨,可是,现在,都失去了,失去了,永远不会再有了。
写《今生今世》时的余光中先生,深陷失去母亲的痛苦中,而今日的我,看着《今生今世》里那一行行渗着深情的文字,也陷于伤悲中。
想起了四年前,那个盛夏将逝的夜晚,雨也很急,雨也很烈,我,和余光中先生一样,深陷于同样的痛苦与伤悲中。
假如有来生,我希望,还能续上这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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