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故事】独上兰舟
郑向上连着几天配合多家媒体做了几场专访,有点疲累了。星期五的中午,他正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小憩,就接到正在超市里购物的兰丽莎打来的电话:
“向上,今晚上想要吃什么啊?”
“吃什么不都是你说了算吗?随便吧。”
兰丽莎不买账:“超市里没有卖随便的,我哪儿去给你弄随便回来啊?再说了,女儿今晚要回家吃饭,可不能随便的!”
“莎莎回来了?!那是得弄顿好吃的,给她补补身子,马上要进入高考前最后的百日冲刺了!”郑向上一听说女儿回来吃饭了,赶紧坐直了身子。
兰丽莎在电话那头也不含糊:“那好,我就整一只甲鱼回来,给你们爷儿俩炖鳖汤喝!”
“嗯,由你安排,那就整一只甲鱼回来,那就熬鳖汤喝!”郑向上在家务事上一向没有主张,兰丽莎说啥就是啥。
电话挂了。
莎莎是郑向上和兰丽莎唯一的女儿。以前夫妻俩在省城工作时,女儿跟着外公外婆生活。郑向上当上三芜市园林局长后,夫妻俩回到三芜市来了,女儿刚好考进了三芜市实验高中,却住进了学校,每月只在最后一个周末回家一次。
今天未到月末,怎么回来了?这孩子!郑向上忽然有点狐疑起来。
管她哩!郑向上想到自己从未主动管过女儿,每个月末女儿回家成了他仅有的一次亲子交流机会,这额外的一次回家,反倒让他倍觉珍惜。下班后,郑向上准时回家。
郑莎莎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外婆当过幼儿园园长,外公退休前是工程师,两位老人一个照顾她的生活,一个打理她的学习,所以她的童年并不缺乏幸福快乐,父母亏欠她的关爱,早在外公外婆那里得到了加倍的补偿。用妈妈兰丽莎的话说,女儿如果一直是跟着自己和郑向上过,还保不会有什么样的童年哩!
兰丽莎母女俩正在厨房里忙碌,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莎莎知道爸爸回来了,赶紧去开门。
“爸爸回来了!”莎莎给郑向上备好拖鞋,笑盈盈地在门边上恭迎父亲。
郑向上看见女儿,眼睛笑眯成两弯月亮,嘴上却说:“回来这么早,咋不去看看外公外婆啊?”
兰丽莎也从里边走出,接过郑向上的夹包,放在搁柜上,接过话茬说:“还用你教哇,早去了。你女儿心里,外公外婆的家永远排第一,爸爸妈妈的家只能排第二!”
“妈,瞧你,怎么吃外公外婆的醋啊!”女儿撒娇地望着妈。
兰丽莎嘴一翘:“就吃醋,那是我爸妈,不是你爸妈!你的爸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看着这如同姐妹的母女俩斗嘴,郑向上感觉到了家的温馨,内心深处又泛出一丝丝愧疚来。
饭桌上,兰丽莎一忽儿给女儿夹一筷子甲鱼裙边肉,一忽儿给丈夫盛一勺子甲鱼汤,忙得不亦乐乎。莎莎拦了好几次:
“妈,别再给我夹了,要长胖的!”
兰丽莎信心满满:“不会的,瞧瞧我,胖吗?我的基因强大,全都遗传给你了,放心吧,你胖不了。”
郑向上也在一边附和:“嗯嗯,你不会胖起来。住校生活苦,回来了吃好点,没问题。”
莎莎见爸爸妈妈这么妇唱夫随的,便趁机打趣他们来,一脸坏笑地问道:“妈妈,你当年是不是凭着一副好身材迷住我爸爸的?!”
“去去去,没大没小。你爸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吗?关键看气质!”兰丽莎这么说着,脸上却微微泛起了一点红晕,这在郑向上眼里,着实是难得一见。
这母女俩的话,把郑向上的思绪拉回到二十八年前。
二十八年前,郑向上和兰丽莎是三芜二中的高中同学。俩人都是二中的风云人物:郑向上成绩突出,读理科实验班,大考回回考年级第一;兰丽莎体育突出,是校体训体主力,保持着多项校运动会纪录。
郑向上来自乡下,父母把他送到城里读高中,就是希望他有出息;心无旁骛的郑向上一路拔尖,得到了二中诸多老师的爱护和保护,不让他有丝毫的懈怠,也不让别的因素干扰他的学习。兰丽莎生在知识分子家庭,生性开朗,又是练体育的,比同龄女生早熟,高二时就暗暗喜欢上了书呆子一样的郑向上;无奈老师看管很严,她只得从长计议。
二中是三芜市的普通高中,很多年没人考上名牌大学。出了一个尖子生郑向上,老师们虽不敢巴望他考清华北大,但是省城里排第一的交大是必须要考进去的!所以郑向上冲交大的升学目标是二中尽人皆知的,兰丽莎早就在心里有谱了:郑向上考交大,我就报省体院!她代表三芜市参加省中学生运动会的时候,赛场就设在省体院。她知道,体院跟交大就隔了一条街,斜对门,近得很。
所有的人都朝着目标努力,所有的努力都一点点靠近目标。
率先接近目标的是兰丽莎,她是国家二级运动员,凭这一点她可以直接进体院,高考对她而言只是走一个过场。但是陪郑向上一起高考,在她看来是不可或缺的人生旅程,所以她坚持在学校复习迎考。高考一结束,兰丽莎就把郑向上叫道田径场上,告诉他自己已经被体院录取了,也知道他进交大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既然大家在高中同学一场,到大学又是邻居,可要紧密联系相互关爱哟!
郑向上不出意外的考入交大,圆了三芜市二中所有老师的心愿,也遂了兰丽莎的心意。
郑向上的父母属于那种比较开明的乡下人,所以他们从不在学习上给儿子太多的压力,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一直在努力就行。上大学报到前,兰丽莎坚持要去郑向上家里看看,其实是想给郑家大人留个好的第一印象。那次见面仓促而愉快:郑家父母看出了兰丽莎的心思,对这个有点大咧咧的女孩子并不反感;兰丽莎更吃惊于郑向上的父母那么年轻,才四十出头,而且很好打交道!
只有当事人郑向上没有进入状态,他正盘算上大学后的学业呢!
人算不如天算。郑向上的大学生涯并不如意:隔三差五的有这个社团那个流派来“发展”他,拉他出去“运动”。他很反感,只要不上课,他就躲进图书馆去看那些很少有人借阅的“闲书”看。郑向上读的专业是市政工程,有一次专业课上教授讲从建筑的采光朝向讲到民间的风水学,讲到魏晋玄学,讲到抱朴、守拙、守真这些概念,撩拨了他的兴趣,于是他在图书馆的角角落落去翻阅有关魏晋名士的资料,沉入其中,不能自拔。
兰丽莎几乎每个周末都跑去交大找郑向上。郑向上同宿舍的同学跟兰丽莎开玩笑:“兰兰,我们见你的面,比见郑向上的面还多!该不是你把他拐跑了吧!”兰丽莎也不客气:“走着瞧,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拐走!”
还真给她说中了。第二年春天省城高校闹学潮,交大闹得最厉害。郑向上连图书馆都去不了,走到哪里都有人半路上截他:“郑同学,我们不要做书斋里的书呆子,我们要做争民主争自由的新青年!走,上街游行去!”有一次实在摆脱不了,就被“民主斗士”们裹胁着出了校门,混在游行队伍中,举拳头喊口号。群情激昂的队伍中,郑向上的萎靡状态格外显眼,仿佛他走在队伍里,比坐牢还难受。
出交大校门不远,就到了体院门口,郑向上忽然被人拽出了队伍。这力气,不用看就是兰丽莎!郑向上乐得离群。交大组织游行的XX联领袖见有人冲击队伍,立即围住兰丽莎想把郑向上“抢”回去,兰丽莎手臂一挥,围着她的三个男生自动后退——他们知道郑向上的“兰兰”是练体育的,不敢硬来。
有了这一回,再也没人拉郑向上去街上游行了。别说拉他去游行,此后三年没有任何女生敢向郑向上示好了。她们知道,郑同学有个练体育的高中女同学,那架势分明就是他的女朋友!
“爸爸,发什么呆呀!”莎莎一声呼唤把郑向上拉回了现实。
“是啊,发什么呆啊。”兰丽莎也对郑向上的表情感到莫名其妙,“今天女儿回家,是班主任的意思,叫她回来初步规划一下今年高考志愿的。”
“我想考外地学校,可外公外婆希望我考省内高校。他们说你们俩都是省内上大学的,工作也在省内。还说我读书远了,将来想回来找工作恐怕没那么便利了。”说这话时莎莎的眼睛来回地在郑向上和兰丽莎身上扫描。
郑向上想了一会儿,说:“关键还是你自己。你对自己有没有规划,若有就得坚持;若没有,可以参考外公外婆的意见。我不干涉你......”
不等郑向上说完,兰丽莎把他拉到房内,好一通责怪:“有你这样的爸爸吗?女儿想往外走,你都不拦一下?她真的考到外面去了,你在省内经营多年的关系网都用不上啦!”
郑向上轻声回应:“你还真的把莎莎上大学跟今后找工作联系起来啦?现在上大学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我们以前考大学是为了一个铁饭碗,现在的孩子上大学,只是在走一段人生必须有的经历而已,跟今后的工作啊、生活啊,真的没有必然的联系。”
郑向上又说:“即便是我们,当初在大学学的那些理论,跟今天的工作与生活也没多大关系了。真正学以致用的还不是后来走上社会积累起来的实践经验吗?!”
兰丽莎说不过郑向上,只得一个劲地抱怨:“晓得你是这么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当初我就不会上你的贼船!”
郑向上纠正道:“错了,不是你上了我的贼船,是我上了你的海盗船!”
莎莎在门外听到了,好奇地问:“爸爸妈妈,你们在讨论啥呀?怎么又是贼啊又是海盗的?”郑向上和兰丽莎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嘴,顿了一会儿,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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