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反身录(04)大学反身录

居家果言有物而行有恒,无亲爱贱恶等辟,家人自心悦诚服,一一听命惟谨。

居家事父母,须感格妻子,同心尽孝。冬温夏凊,晨昏定省,怡怡祗奉,务承其欢。待兄弟宜以父母之心为心,友爱笃至。中间有贤有愚,贤者是敬是依,愚者多方化诲,即或冥顽难化,亦须处之有方,断勿忿疾以致决裂。

易云:闲有家,悔亡。故必事事律之以义,维之以情,使闺门之内肃若朝廷,蔼若一身,方是好家道。

父母不顺,兄弟不睦,子孙不肖,婢仆不共(古同恭),费用不节,莫不起于妻。家之兴败,全系乎妻,能齐其妻,方是能齐其家,斯家无不齐。

居家教子,第一在择端方道谊之师,教以嘉言善行,俾习闻习见,庶立身行己,一轨于正。

陆贺治家有法,晨昏伏腊,男女各以其班供职,俭而安,庄而舒,薄而均。子九龄绎先志,著仪节品式,名曰家制行焉,使隽(同俊)者不敢踔厉(chuō lì, 精神振奋,议论纵横),朴者有所依据,顺悌之风,被于乡间,而闻于天下。子九韶又以训诫之辞为韵语,晨兴,家长率众子弟谒先祠毕,击鼓朗诵,使列听之,其家教如此。吾人诚倣其意,取司马温公家训及曹月川家规撮其要,每朔望集家众宣读,以教其家,务齐其家为勤俭礼义之家,清白仁厚之家,自然福寿绵远,此之谓是善齐家。

治国平天下,必须纯一无伪。赤心未失之大人,率其固有之良,躬行孝弟仁慈,端治本于上;民孰无良,自感格蒸蒸,兴孝兴弟,不倍风动于下。上下协和,俗用丕变,孟子所谓“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者此也。此至德要道,于治国乎何有?

问:后世在上者亦有孝弟仁慈之人,而俗不丕变(转变极大)、国不大治者,何也?曰:后世在上者,虽间有孝弟慈之人,未免从名色上打点;若果天性真孝、真弟、真慈,则爱敬根于中,和顺达于外,一举足不敢忘父母,一出言不敢忘父母。推之待人接物,涖事临民,不敢刻薄一人,不敢傲慢一事,而国有不治者乎?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乐只君子,民之父母。父母云者,视民如子,生之养之,所好如己之欲,务思所以聚之,所恶如己之讐,务思所以去之。惟恐一事失宜,一民失所,因心出治,至诚恻怛(dá),宰一邑,则一邑之民戴(尊奉也)之如父母;牧一郡,则一郡之民戴之如父母;抚一省,则一省之民戴之如父母;君天下则天下之民戴之如父母。山川草木亦借以生色矣。

平天下,平其好恶而已。不作好,不作恶,好恶一出于公则政平,政平而天下平矣。

好恶不公,由君心不清;君心之所以不清,声色、宴饮、珍奇、禽兽、官室、嬖幸(bìxìng)、游逸为之也。君若以二帝、三王自期,以度越(超过)后世庸主自奋,以建极作则,治登上理为事,自无此等嗜好而心清;心清斯好恶公,好恶一公,则理财、用人事事皆公,与天下同其好恶而合乎天下人之心。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会其有极,归其有极,此之谓天下平。

问:财聚则民散,固矣;然国家正供,所入有限,安能以有限之财散之百姓?曰:只不使掊克(póu kè,不贤良的人)之人在位横敛,正供之外,不求羡余,不别巧取;鳏寡孤独、颠连无告之人,时加存恤;水旱饥疫,流离失所之民,亟图赈救,不事虚文,务求实效。即此便得民心,民岂有不聚乎?

平天下莫大乎用人,而相则佐君用人以平天下者也。相得其人,则相所引用之人俱得其人,故必极天下之选,择天下第一人而相之,以端揆(宰相也)于上,休休有容,好贤若渴,拔茅连茹,众正盈朝,为斯民造无穷之福,子孙尚赖其余泽。相苟不得其人,妨贤妬能,蠹政害民,酿宗社无穷之祸,子孙尚受其余殃,唐之李林甫、卢杞便是覆车。然则置相可不慎乎?

无他技,非全无技也;若全无技,何以识人之技也?惟其有技而自忘其技,若无若虚,以天下之技为技,悉心采访人物,凡一材一艺之长,必贮之夹袋,公论佥(qiān)同,则矢公矢慎,极力推毂(tuīgǔ,推举人才),务在得人为国,不树私门桃李,即此便是宰相大技。

周公为相,下白屋(以干茅草覆盖的房屋。指贫穷人家住的房子),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bǔ)尚已。其在后世,若诸葛武侯之相蜀,开诚布公,体国如家,日孜孜以人才为事,微长必录,虽讐不废。下此如崔祐甫为相,推引荐拔无虚日,作相二百日,除(任命官职)官八百人。李吉甫入相,咨于裴垍(jì),曰:报国惟在进贤。吉甫流落江湖,一旦入相,人才多所未谙,垍乃取笔疏二十余人,数月之间,所用略尽。王旦荐人,人未尝知,此虽与古一德(纯一的德行)大臣不可同日而语,然能奖进人才,较之贪权固位、止知有己而不知有人者,犹为彼善于此。

见贤而不能举,盖未见而浮慕其名高,既见而心厌其不阿,往往目为迂阔,不复省录。如汉孝武之于董子、申公,宋宁、理之于晦菴、西山,始则温旨招致,随即弃置散地:其所眷注不衰者,公孙弘、桑弘羊、韩侂冑(tuō zhòu)、史弥远一班逢迎容悦之臣而已。好尚如此,致治奚由?

问:必如何而后谓之贤?曰:道明德立,学具天人,是谓道德之贤;识时达务,才堪匡世(挽救世道;扶正世道),是谓经济之贤。道德之贤,上则举之置诸左右,俾专讲明古圣帝明王修己治人大经大法,朝夕启沃(以善言劝谏君王),随机匡正;次则举之俾掌国学,督学政,师范多士,造就人才。经济之贤,上则举之委以机务,俾秉国成(犹国均,国家政务的权柄),献可替否(进献可行者,废去不可行者。谓对君主进谏,劝善规过。亦泛指议论国事兴革),默平章奏(臣僚呈报皇帝的文书);次则举之随其器能,任之以事,分理庶务。其有职业不修者退之,以儆素餐;蠹政病民者罪之,以肃百僚;元恶大憝(duì),则依四凶之例,以雪苍生之愤。举措当,好恶公,方不拂人之性。

平天下者,以义为利,则惟义是好,上倡下效,大义(深入,融洽)于人心;人心既附,则元气自固,三代之所以享国长久者此也。以利为利,则惟利是好,剥民自奉,人心不附,元气不固,则国祚不永,前五代、后五季是也。

问:平天下若全不言利,则经费不足,亦何以平天下?曰:三代亦此天下,三代以后之天下,亦此天下,三代之天下,经费何以足?三代以后之天下,经费何以每患其不足?亦可以思其故矣。盖三代之天下经费俭,俭则恒足;三代以后之天下经费奢,奢则不足。今且勿论三代,姑以汉之天下言之,汉初尚鲜盐茶征榷(què)之入,文景又屡下宽恤之诏,蠲(juān,除去)民租税而经费不患不足者,露台(天子观测天文气象的地方)惜百金之费,不轻营造,后宫无锦绣之饰,凡百有节,是以财货充积,贯朽粟红。故有天下者,能以文景为法,经费亦何患不足耶?

问:纪纲、制度、礼乐、兵刑,皆治平所关,乃平天下传略不之及,何也?曰:有了本,不愁末。平天下传言先慎乎德,言理财用人,以义为利,以端出治之本,本立则纲纪、礼乐、制度、兵刑因事自见;若本之不立,纵纪纲、制度、礼乐、兵刑一一详备,徒粉饰太平耳。宇文泰之于周、唐太宗于唐,治具非不粲(càn)然可观,而治化果何如哉?贞观之政,虽几致刑措,然本源不正,既无天德,又安有王道?此正所谓五霸假之,乃有识者之所羞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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