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别集(52)住院补记(四)| 张国领专栏
柴扉别集(52)
住院补记(四)
张国领
在很多人看来,痔疮就是个小手术,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原来听说过乡村医生就能做这种手术,他们动手极快,三下五除二就能搞定,根本不需要住院,并且收费极低,三五十元就能解决问题,当然农村的医疗条件,压根也没法和城市相比。主要是农村人没把痔疮当个病,也没把割痔疮当成个手术。但在大城市大医院,痔疮手术也算得上是大手术了,这一点从收费上就能看得出来,住进医院没有五千八千是出不了院的。
既然也是大手术,医院上下自然很重视。我出了手术室后,护士就很严肃地交待不要吃东西,只靠输液补充营养。
第二天早上医生来查房,说可以吃一点流食了,同时要多吃香蕉;第三天说可以正常进食了,还要多吃香蕉,利于排泄以防便秘。
这术后的第三天,对我来说也是最为重要的一天,一大早医生说今天我应该解大手了。
这在平时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情,对于做了肛肠手术的人来说,却非常隆重而重要。前两天我严格按照医生的嘱咐,不但吃了大量的香蕉,希望可以通便,从而减轻排便时的疼痛感,还按照邻床病友的说法,喝了不少蜂蜜,希望可以润肠,另外又吃了不少新鲜蔬菜,希望可以预防大便干结......
总之,一切的努力和愿望,都是为了手术后的第一次解大手。
仿佛为了验证医生的金口玉言似的,他刚说完没多久,我就感到腹腔后部那块有下坠感,便意强烈。
我赶紧找到医生汇报说:“大夫,我要去解手。”
“是不是到了很敏感的时候?就是非常想解手了,不解就把持不住了?”医生和蔼详尽地询问。
我迟迟疑疑地回答:“好像是。”
医生严肃地说:“好像是可不行,要必须是,第一次排解如果不成功,会给以后造成很大的麻烦,因为你的心理作用会约束你的下次排解行动。”
医生说完又让我坐在床上,说:“你躺下,我给你推一管油。”
于是我就脱下裤子躺在病床上,他从后面把一管药物推进了我的直肠里。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因为肛肠部位手术之后,第一次大便是时隔三天后的首发,如果大便太过干燥的话,用力解手的时候,就有可能把还未完全愈合好的刀口给撕裂。
这种药物油是老教授自己发明研制的,进入直肠2分钟后,迅速膨胀,能使硬结的秽物快速软化,这样就能很容易地排解出来。
推完油后我就赶紧如厕,可是试了一次、又试了一次,我还是不敢贸然用力,最后不用力实在不行了,我就悠着劲儿慢慢的加压。随着力量的加大,疼痛也在不断的加剧,当那股力量要冲开闸门时,我的忍受程度也到了极限。那一刹那间,疼痛差一点把我击倒,我用两手撑着墙壁才没有晕过去……我那那样扶着墙等了十多分钟才缓过劲儿来。
回到病房的时候,病友都关切地问我:“怎么样,疼吗?”
我很自然地笑笑说:“没有传说的那么玄乎,很顺利就解决了。”
说话间疼痛还在继续,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疼不疼关键是看你的心理作用,如果你总是想着会很疼,它就肯定会很疼,不疼也疼,因为它还没疼的时候,你的心里已经开始感觉疼了。”
我的话让病友笑了起来,96床病友是在地方上做生意的商人,他一脸不相信地笑着对我说:“你别胡日鬼,疼的就是疼的,你想不想它都疼。一会儿我要是疼了,我可找你算账啊。”
约莫一个小时后,96床从厕所回来了,人没进门我就听见他的声音在走廊里大叫“疼死我了、疼死我了”,这次该我笑了,忍着疼笑他不听我的话,还没进去就在想着要出来,那还有不疼之理?
手术之后打了三天吊瓶,吊够三天医生说输液可以停了。
“是不是因为我是公费医疗就不输了?”
“不是,不能再输了,不是你不付医疗费才停药的,而是任何手术术后的感染期只有三天,过了三天再打什么药都没效果,只能是白花钱。”
医生的话我听了觉得颇有道理,也敬佩医生的高尚医风。
时下的一些医院,有病乱开药,没病也开药,小病开大药,大病治不起的现象比比皆是,我还听说有的医生为了拿回扣,故意给病人过度治疗。想想我住院那时的总医院肛肠科,是在处处为病人着想,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白求恩精神的体现。
这次住院住的是四人间,住院前一位领导让我等两天,说想办法给我安排一个单间,但为了赶在金教授手术时住院,我没有等单间,而是挤进了这四人一间的大病房。
开始我还不习惯,但几天之后我发现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不但可以交流病情,还可以交流治疗的体会,还可以交流生活的心得,更重要的是治疗的信息可以共享,这样既减少了恐惧感,也降低了疼痛感,有了什么事互相安抚、互相关照,几天下来还多了两个好朋友。
每天换完药,我和病友们躺在床上聊天,聊各自的经历,在社会上的见闻,当然也聊些当下流传的小段子。
从聊天中我知道了96床是个退伍兵,现在是一位大能人,交往甚广,专门给那些在京打工的老乡介绍清垃圾的去处。一些国家机关和部队机关的办公区及家属院,他都能找到人打开一道缺口,让他的老乡去承包院里的垃圾清扫,这些老乡每月会按收入的多少给他进贡。
开始我对他从事的这项工作还不以为然,但他讲了详情后让我大吃一惊。他说如果我能给他介绍一个国家机关的大院,只要办个进出大门的通行证,他可以当场给我送二十万元的好处费。
这让我十分震惊:“二十万,人家清扫一个大院的垃圾一年才能挣多少钱?你就敢拿二十万?”
他神秘地说:“那就看你包的是什么院了,就拿我弟承包的国务院部长楼的一个家属院来说,一年最少可以赚三十万,把各种请吃送礼走门路的钱除掉,一年最少可以净落利润6万元。”
他说得很轻松,我却瞪大了眼睛,因为我当时在部队已工作了26年,一月也就拿到两千多元的工资,按贡献我肯定比他大,论收入,他却是我的好几十倍。
他接着说:“你都不知道那些住户扔的垃圾是什么,整箱的苹果、整袋的大米、好好的电视机、没拆箱的微波炉,我们看了都心疼啊,可是人家却把它们都当垃圾给处理了。他们处理了,我们捡回去可并不是当垃圾卖,新东西都找商店又降假卖掉了,卖的钱远比废品贵,你说清垃圾的人能不挣钱吗?”
他看我对他说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议,就又换了一种口气说:“不过我们挣钱也不容易,看着是挣了不少,可落到自己手里的不多,因为要烧香的庙门太多了,什么公安的、街道的、治安的、交通的、大院儿的管理人员,这些人哪个都不能漏了,都要伺候好了,漏掉一个都有可能把我们从大院赶出去。”
病友的话在我听来就像是天方夜谭,没想到在一个院子扫垃圾能赚那么多钱;没想到扫个垃圾还要侍候那么多大爷们;没想到还有专门介绍清扫垃圾这种职业的......
北京有多少个大院我不清楚,但听了96床的话,我知道了北京还有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整日与垃圾为伍,这垃圾有生活的垃圾,有思想的垃圾,也有人类的垃圾……
这些都是我住大病房的收获,因为我们是病友,是患难兄弟,挨着同一把刀的切割,受着相同的疼痛,遭遇同样的心理折磨,所以聊起天来都没有了任何防范和戒备。
除了他们给我聊的,我还听到了许多他们和别的病友之间、他们和探视的朋友、亲人之间的聊天,有些话是我在机关里面永远也听不到的。
这让我想起一位出门从不开私家车、也不打出租车的作家,他最喜欢的出行方式,常常是乘坐公交和地铁,他说只有在人多的地方,才能听到最鲜活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