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期B/匡燮散文连载《我的起源》32《逃学》上/轩诚清读

上期结尾:

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有时想想,我的这名字还真的是好,一是重名少,在这个鱼龙混杂的人世间,少一些重复,便是多了些清净。二是,这个名字或许还标志着那个书香时代的结束和目下这个世俗时代的开始,我的这名字,恰就嵌在了这两个时代的连接处,尴尬着也鲜活着。这样说来,我还得真要说一声:

“谢谢你,这位故去的贾秀才贾老先生。”

《我与世界》第一章

《我的起源》31“童年天籁”之三

逃   学(上)

我在家乡只念到四年级,就到渭南上学去了。一段短暂岁月,却对我印象深刻,而且主要是逃学。

我在旧社会就上了学,但好像不到一个月,就解放了,到一九五零年,才又重新上了小学。即使那一个月,也给我留下了印象。

贾家大院的大门外是条通向外村的大路,大路外是很宽的一道沟,沟中住着一沟的人家,炊烟密树,随沟蜿蜒。沟里住的大多是井姓人家,也有贾姓人家,也都是穷人,只有近族的贾家人才住在沟上边那个青房瓦舍的大院里。这贾家大院路边的沟畔上有所窑院,一排三孔土窑,院子很大,没有院墙,人称贾家坑儿。解放前夕的小学就设在这贾家坑儿里。

学校只有一个老师,姓杨,是邻近樱桃沟村人。这村子是我三婶的娘家,似乎专出教师的,我上小学的三位老师都是三婶娘家的本家。其中,这位杨老师就是三婶的一位族叔。五十多岁,发了福,穿着和贾老秀才一样的长袍马褂,一个瓜皮小帽扣在头顶上,很是严肃的一位老先生。教室在窑洞里,门内靠墙一张八仙方桌,桌上放着打学生的板子。早晨,他坐在桌旁,看着学生们大声读书。因为很短时间就解放了,学校停办,所以,只记得书本头一课的内容是:

来来来,来上学。

去去去,去游戏。

那时候,这贾家虽是败落,余威还在,课间玩耍,便都来给贾家的一个孩子逮蚂蚁。这孩子叫贾豹子,解放后重新上了小学。从一年级开始,是我的同班同学,并不霸道,和我挺好的。但当时,他逼着别的孩子给他逮蚂蚁玩。我素来胆小,又是东沟来的,离家远,感到特别怕他。

解放后的小学,还在西小梵村里头,不过,已从贾家坑搬到了井家场。井家场,很大的一片农家房舍,错落着又相对着,中间一道宽宽的路。其中一户人家,砖门楼,四合院,两边对厦,前厅后楼,一砖到顶,连院子里的地都是砖铺的,比贾家大院的房舍还要阔气。不知这家人是绝了户,还是解放吓跑了,四合院里就剩下了个瞎老婆子,五十来岁,一头花白头发,独自住在东厦房,整日关着门,不停地自言自语,有时候还大声骂人,也不知在骂谁。有人说,她这是在和狐仙说话哩。

解放后的小学就设在这个井姓人家的四合院里。前厅后楼以及西厦房作了教室,后楼下的一排四孔砖箍窑,中间两孔住老师,两边两孔放了些杂物。学校共设一二三四四个年级,一年级在前厅,二年级在西厦,三四年级在后楼上。

我的逃学便是在这所小学里开始的。

说起我的逃学,还得从爷爷对我的溺爱说起。

说来惭愧,自小,爷爷对我的溺爱那在我们村是出了名的,都知道我是“惹不起”。一是爷爷不准我和村里的孩子玩,认为那些孩子野,怕我受欺负,也怕我从他们身上沾惹了坏毛病。比如打架,骂人这样的坏毛病。二是那些有孩子的人家也不准自己的孩子跟我玩,叮咛说:“人家那娃子宝贝,他爷厉害,少沾惹。”所以,小时候,我在村里,基本是孤家寡人一个。一群孩子在场上疯,我只能远远地看着眼馋。总结教训,我后来甚至向我的子女们宣布,我和老伴绝不给他们管孩子,我说:“孩子一定得父母自己带,知热知冷有分寸。爷爷奶奶带孙子只知爱,不知管,把孩子带不好。”

爷爷对我便是这样的带不好。

刚开始在贾家坑上小学,,也许爷爷并不以为真的上学了,仅仅是让我到学校混着玩的。恰巧没上两天,学校因解放停办了。等解放后正式上了学,上操,上课,作业,一律正常后,爷爷心疼了,又是怕我上学早起睡不好,又是怕放学迟饿着了,总之是冬天怕冷,夏天怕热,刮风下雨怕风吹着,雨淋着,一句话,一天到晚跟着他,这才放心。这样以来,实际情况是,一年级开学了,报了名,领了书,也就在家里呆着了。也是山野小学,再正规,个把学生逃学,老师平时也不管,但考试还是得参加的。有一天早晨,村头忽然来了一群小学生,大呼小叫着要找我。我们乡间来叫逃学的学生上学,叫“抬人”,意思是要由几个人扯胳膊拉腿的把你抬到学校去。这是件很丢人的事,老远就听见他们在叫我名字了:

“郭匡燮,老师叫抬你来了。”

“快,不要叫他跑了。”

我还正睡觉,听到喊叫,有点慌乱,赶紧起来,问爷爷咋办?

爷爷说不去。我说,不去咋办?爷爷说,上地去。

我家有块地,就在村东边,叫长抻地,窄窄的一溜,共五亩,东西很长,因离家近,地平,土质又好,是我家最肥沃的土地,年年都要种小麦。这年,小麦里又套种了豌豆,小麦刚起身不久,豌豆先开花了,满地里青翠一片,繁华一片。爷爷扛着锄在田垅上除草,我赶紧蹲进长高了的小麦和豌豆花里躲起来。也不知什么人走露了风声,我刚蹲下不一会,只听一片喊声,又冲着我家地里来了:

“我们知道你在地里藏着呢。”

“这回不要叫他再跑了。”

实在煞风景得很。爷爷终于保护不住我了,眼睁睁让一群学生,连推带搡把我拉到了学校里。不记得老师批评没有,只记得那天考的是算术,简直无知至极,连什么叫考试都不知道,看着黑板上写的算术题,一道也不会,便站起来问道:“老师,那题咋算哩。”

满堂大笑。

老师立即止住了大家,无可奈何地微笑着让我坐下。

自那以后,我的逃学出了名。

放学走过井家场,有人就说:“看,这就是东沟那娃子。”

听到了,便头一低,或是扒在同学肩膀上,很是难为情。

可是,爷爷不知道这些,还在对我说:“放学饿了,不管它排队不排队,一下课你就往回跑。”

爷爷的话不能说一点道理没有。我们家的境况是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到春天青黄不接那一段,就全靠去年秋季窝好的酸红薯叶菜来充饥,全家人只能保证爷爷晌午饭吃顿杂面条。我年龄小的那几年,尽管母亲监视着,不准我吃爷爷的,但每次爷爷总要剩些给我吃。如今日渐年长,上了学,再不能分吃爷爷的了,除非考试那天,母亲才特地招呼我同样吃碗杂面条外,平时也和全家一起吃那窝好了的酸红薯叶儿,我又吃得少,经常等不得下课就饥肠辘辘起来。可是,学校放学有纪律,是各班都下课了,全部排好队方可走出校门,有人在队里叫着“一二一”的口号,走过了井家场,才能哄的散开来,各自跑回家里去,乱得像是群下了坡的羊。

说来也巧,那天晌午放学,本来老师已经在院子里吹哨子,学生开始排队了,我却等不及,趁着乱,一走出教室,拔腿就往校外跑。

吹哨集合的老师叫杨兆俊,樱桃沟村人,也是我三婶本家,三十多岁,有些少白头,不苟言笑。那时候,学校老师吃派饭,各家各户轮着吃,饭前早早就有人到学校来等着接老师。杨老师正在院中吹哨子,一眼瞅见我跑了,偏又认了真,打发走了同学,一气之下,连饭也顾不上吃了,拿起喊话的喇叭筒,便随我追了出来。

我们东沟村沟那边张家场门前的那条沟对着的是一片很广大的田地。地南边还有一条沟,这片地便夹在两沟之间,越往东越窄,最东头两条沟合成一条沟,这地就窄成了三角形。不知道是何年月,这三角的平地上有个土寨子,早废了,留下来些破墙残壁在沟沿上,破寨墙豁豁牙牙的有半人高。

那天晌午,我一口气沿路跑回家,刚端上饭碗,忽听土寨子上有喇叭筒在大叫着我的名字:

“喂,东沟的郭匡燮,放学不排队就跑了!”

反复喊,喇叭筒传的远,全村人都听到了。

我一听就是杨老师杨兆俊的声音。

母亲说:“还不快吃了上学去。”

我就放了碗上学去,正往学校走着,村头碰见了高年级同学张光元,他叫我:

“匡燮,上学走。”

按常规,我该说“走。”

但当时我也许有些生气,有些不恭和无聊,便没有答应“走”,反而说了句言行不一的话,我说:“我不去,等杨兆俊调走了,我才上学去哩。”

张光元一听,折身快步走了。我也慢腾腾随后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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