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吃相”太难看了吧……可以被随意修改的规则，还是规则吗？
过去一周，华尔街机构和散户的一场“遭遇战”吸引了全球目光。
目前，战事进入下半场，面对之前散户的“猛攻”，机构开始反击，在上半场的交手中，机构一方损失惨重，对冲基金梅尔文资本1月份的投资损失了53%，美国空头机构香橼更是直接“缴械投降”，香橼创始人安德鲁·莱夫特正式宣布：“停止做空研究，将专注于做多机会。”
在资本市场，“空”与“多”是一对意思完全相反的概念，通俗点说，做空也就意味着唱衰，而做多则代表着看好，是两种截然相反的预期。
“空”和“多” 本身无所谓好坏，是投资者对价值的不同认知。
但是，一家以做空为主业的机构在短短几天里放弃了20年的老本行，转而投入一项完全相反的业务，实属罕见。
在这场华尔街的激战中，双方所付出的代价已经超越了简单的输赢之争，当硝烟散去，沦陷于其中的究竟是什么？
理性沦陷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一家公司说起。
游戏驿站公司是美国的一家连锁游戏销售企业，这家公司的股票一直不温不火，但是从1月13日开始，游戏驿站公司的股价快速上涨了近50%，接近40美元，然后就成为了做空机构的猎物。
1月19日，华尔街空头机构香橼公司发布了一条消息，准备做空这家公司，开始唱衰这家公司的价值，称游戏驿站公司的股价应该被打回20美元，具体他们会给出5条理由。该公司还得意洋洋地宣称“现在买入该公司股票的都是傻瓜”。
所谓做空，就是靠股价下跌来挣钱，不同于先买后卖的常规交易，做空机构可以先卖后买，卖出的股票是从券商那里借来的，先在价格高点卖出，等股票价格下跌后，再于约定时间，以低价购入相同数量的股票，还给券商。
他们赌的就是股票下跌，挣的就是“卖高买低”的差价，股价越跌，他们越赚，反之则会亏钱。
在华尔街，有一票这样的做空机构，专门狙击各种股票获利，香橼就是其中最出名的之一。
做空本来无可厚非，股价之所以能被“做空”，说明其价格高出了实际价值，“做空”也是让价格回归理性的一种方式。
然而令散户愤慨的是，一些金融机构利用信息、技术、资金和资源的优势，在市场中通过“超常规”的手段“割韭菜”的行为，当机构赚得盆满钵满时，散户往往损失惨重。
几天前，一封在美国全网刷屏的散户公开信中写道：
“因为华尔街的家伙做了可怕的非法金融决策，改变了几百万人的生活，带来恶劣后果，却得到救助和奖赏。”
意思很明确，他们希望打破华尔街的这种垄断。
此前“战绩卓著”的香橼怎么也想不到这次碰上了“硬钉子”。
散户在社交平台Reddit上号召大家一起买入游戏驿站公司的股票。
结果，在散户的疯狂买入下，游戏驿站公司的股价翻着倍地上涨。
22日，香橼的老板莱夫特被迫“认栽”，发声明称遭到“网络暴民”的攻击，不再评论游戏驿站公司。
“香橼在过去48小时所经历的事情，无异于是对投资界的辱骂与恶评。香橼不会再评论GameStop，因为我们看到了那些愤怒的持股者在过去48小时里的恶行，我们不再相信我们的投资理论。我们是把安全和家庭放在第一位的投资者，我们希望政府可以避免市场评论员们的家庭遭到自以为是匿名的人的恐吓。”
随后，另一家对冲基金梅尔文资本在获得注资后，接过了做空的接力棒。
然而，接下来的剧情更加让人难以置信。
1月26日，曾饱受做空机构之苦的特斯拉公司老板马斯克介入了这场博弈，他在社交平台上振臂高呼“Gamestonk”，进一步点燃了散户的激情。
注：stonk是stock的故意拼写错误，讽刺炒股赔了。
游戏驿站的股价随即以令人瞠目的速度上涨，27日收盘竟然达到了347美元，一周涨了8倍。
游戏驿站股价增长趋势
根据金融分析公司S3 Partners的数据，到27日，做空游戏驿站公司的机构损失超过了50亿美元，也就有了香橼“投降”的那一幕。
表面上看这是散户与机构的一次偶然“遭遇战”，背后其实是积累已久的矛盾。
在美国，机构背靠着华尔街，通常是大金融资本，而普罗大众或散户则被称作“大街（Main Street）”。
通常情况下，华尔街代表专业投资者，而“大街”上的投资者通常资金量少，而且被认为不专业或缺乏理性。因此，在华尔街，散户往往被嘲笑为“傻钱”。
可如今，“傻钱”在华尔街的主场，用华尔街最擅长的方式给大资本上了一课，而他们的目的似乎已经背离了投资的逻辑。
在Reddit论坛上，很多投资者喊着“生命只有一次”（YOLO），说着脏话，疯狂买入游戏驿站公司的股票。
他们并不关心股票的价格是否偏离基本面，眼里只有自己的“对手”，把代表大资本的空头打“爆仓”是他们的唯一目标。
Reddit网友的留言：
“买买买！这不就是资本主义想让我们做的吗？”
“我真的一分钱都没了，没法买进我的挚爱。”
这种狂热的情绪经过社交平台的聚合效应成倍放大，在论坛上，很多网友感谢群主鼓励大家买入并持有游戏驿站公司的股票，有人说“你改变了成千上万普通人的人生，是我们的榜样。”
在他们眼中，买入股票早已不是一种投资的手段，而是一场赌局，手里的筹码虽然不多，但是他们孤注一掷，甚至可以说赌上了人生。
这样的疯狂举动极大地刺激了机构投资者，一些人在社交媒体上几乎把自己放在全部散户的对立面，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
当散户团结起来“击垮”机构，许多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毕竟这种情况非常少见，然而也有冷静的人发现了更深层的影响。
固然，机构的不正当行为深受诟病，然而在散户的狂热下，一家公司的股价短时间内暴涨十多倍，同样远远背离了它的实际价值。有的美国媒体分析指出，理性的投资者是我们资本市场的根基，目前，这种根基正在被动摇。
也有媒体报道，从表面上看，损失似乎仅限于几家对冲基金，但是这种损失的震动已经冲击了整个市场，1月29日收盘时，标普指数跌了1.9%，是三个月来的最低值。
当理性沦陷，利益之争几乎变成生死较量。
这种不理性仍在发酵，散户们甚至掏钱买下了纽约时代广场的大屏幕，用于展示游戏驿站公司的股票走势，并且继续号召大家坚守“战线”。
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联想起上个月的国会山事件，这次，极端民粹主义把“战场”从国会搬到了华尔街。
随着“多空”之战继续，在散户近乎疯狂的举动下，做空机构逐渐败下阵来，眼看着这场战斗就要以散户胜利结束，这时，又有人加入了战局。
28日，证券交易平台罗宾汉限制其用户购买游戏驿站公司的股票，游戏驿站公司股价随之大跌。
散户的“斗志”再次被激发出来，一方面，他们一边在论坛上相互“打气”，并且呼吁大家转移到其他交易平台。另一方面，有的用户已经就罗宾汉限制交易提起了诉讼。
“别忘记把你所有的资产都从罗宾汉转到一个真正的股票经纪公司！”
战况进一步升级，美国各大券商也纷纷加入，他们开始限制游戏驿站公司这只股票的买入功能。
通过修改规则，只允许卖出股票，不允许买入。然而机构的账户，仍然可以自由买卖。
这一手段非常奏效，游戏驿站公司股价从近500美元，断崖式下跌到了110美元左右。
从表面上看，券商为股票买卖双方搭建交易平台，散户和机构都是他们服务的对象，没有什么区别。在这次事件中为什么会做出如此一边倒的行为？
我们也许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看出端倪。
之前，几乎被散户打爆仓的梅尔文资本获得了城堡基金20亿美元的注资，这家基金的实际控制人名下还有另外一家公司——城堡证券。
而城堡证券正是“封杀”散户的交易平台罗宾汉的大客户，给罗宾汉贡献了约三分之一的收入。
根据Robinhood 2020年四季度披露的SEC 606报告显示，其完成的交易订单是在五家做市商最终完成撮合交易，其中占比最大的是城堡证券。
而另一家“封杀”散户的盈透证券，其总部位于美国康涅狄格州的格林威治，这是美国大名鼎鼎的对冲基金小镇。在多空大战中损失惨重的Point 72，梅尔文资本都在此设有重要分支机构。
这种“强买强卖”的套路对华尔街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
更令人错愕的是监管部门的态度，他们对于散户交易者若有若无的歧视和不公由来已久。
监管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把更多目光放在了对于股价异常波动的关注上，而忽视了问题的根源。
本次事件被广为讨论的一个细节是，据金融分析公司S3 Partners统计，居然有140%的GameStop股票被卖空。
这意味着：做空股数已经远超过公司的股本，必然有部分股票被重复出借。
之所以能够重复出借，除了美股正常的融资融券机制外，也和机构投资者不当使用金融工具有关，一名曾在美股做过交易员的朋友跟谭主分享了他的观察：
“这根本就是赌博。”
这次事件只是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美国民主党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将这一问题抛到了公众面前，她公开喊话称：
“这次事件是对华尔街多年行径的一个提醒，股市是一个被操纵的游戏，我们需要一个对个人投资者透明、平等和开放的市场。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是时候干点正事，做好自己的监管工作。”
在号称全球最成熟的资本市场，规则制定者和一部分市场参与者绑定在一起，为了他们的共同利益制定规则，甚至暗箱操作，这就好比在一场网球比赛中，一位球员被没收了球拍还被要求上场参赛。
当规则对制定者有利时，请大家一起遵守规则，维护“公平、自由”的市场。
当规则对制定者不利时，无需任何依据就可以随意修改规则。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随着“多空”大战的继续，一些冷静的旁观者指出了更加深层的问题。
一位备受年轻人拥护的民主党众议员奥卡西奥·科尔特斯站出来谴责华尔街资本：
“那些长期把我们的经济当做赌场的华尔街人，这次却抱怨网友把市场当做赌场，真的很有意思。”
熟悉的美式“双标”这次被用在了美国资本市场。
“不得不说，看到长期对我们经济造成威胁的华尔街人抱怨着留言板里同样威胁市场的一群人，有点意思。不管怎样，向富人征税！”
即将上任的民主党参议员布朗28日表示，参议院银行业委员会将就“目前股市的状况”举行听证会。布朗称：
“美国工人都知道华尔街体系已经崩溃多年了，他们一直在为此付出代价。证监会和国会是时候该让经济为所有人服务，而不仅仅是华尔街。”
新一届美国政府的态度也令人玩味。白宫发言人萨基27日表示，白宫以及财政部长耶伦都在关注这个事件，她还说：
“这次的事是一个很好的提醒，股市并不是衡量我们经济健康状况的唯一标准。它并不能反映中产阶级和工薪阶层家庭的情况。”
其实无需白宫发言人的提醒，美国股市早已不是衡量美国经济的标尺，美国“多”与“空”的矛盾虽然从股市爆发，其实已经深入到经济、社会的方方面面。
我们看到了股市和经济的矛盾。
美国政府在1月28日公布的数据显示，美国经济在2020年萎缩3.5%，是二战结束以来的最差“成绩”。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则《华尔街日报》的报道：
2020年，美国三大股指创下了100多个收盘纪录，其中，道琼斯指数上涨了7.2%、标普500指数上涨16%、衡量小盘股的罗素2000指数上涨18%、纳斯达克指数则飙升44%。
我们看到了富翁和民众的矛盾。
美国劳工部的报告显示，上周美国首次申请失业救济的人数达到84.7万人，仍然是疫情前水平的四倍左右，几乎没有任何缓解。
与此同时，美国智库政策研究所发布的一份报告则显示：
新冠疫情期间，美国最富有的660人获得了超过1万亿美元的“暴利”，他们的财富总共增长了39%，这些亿万富翁获利的1万多亿美元，足以覆盖拜登新冠救助计划中，针对工薪家庭的所有救助。
我们看到了上市和失业的矛盾。
据彭博社的报道，2020年，美国IPO融资规模达到1770亿美元，创年度历史新高。
与此同时，美国的失业率在去年12月仍保持在6.7%的高位，这其中大部分失业者都集中在低收入行业。
在这背后，美国政府的一项项政策在不断推波助澜，无限量化宽松给市场注入大量“泡沫”、2万亿的的救助法案中80%的预算为最富有1%的人减税、平价医疗法案的内容被大大削减，普通民众失去健康的保障……
美国的政府究竟是谁的政府？美国的制度究竟为谁而定？
面对不同利益群体之间日益扩大的矛盾和分歧，美国政客没有解决问题，而是简单粗暴地选择维护对自己有益的一方，而放弃了其他所有。
最近，美国政治经济学者弗朗西斯·福山在一篇撰文中反思美国制度的倒退，社会撕裂问题已经不能回避。
他在文章中提到：两极分化趋势在20世纪90年代初现，现在，这些问题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固定群体的身份认同和社群成分等问题所取代，这些固定群体是由种族、民族、性别以及其他广泛的社会标签定义的。
美国的分化愈演愈烈，属于不同阶级、持有不同利益、拥有不同肤色的人群分道扬镳。
美国的分裂亟需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