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北极,蓝莓满满归——穿越大兴安岭原始林日记⑥
离开恩和哈达,就进入了黑龙江省的地界。
我们准备在北极村过夜,那里不仅是知名的“极地”景点,更因为迟子建的叙述,令它充满神秘的色彩。
三河归一后,在黑龙江省境内开始宽阔、平缓起来。那些走过原始森林寂寞旅途的河水,裹挟着年龄不同的树叶、衰草,浩浩汤汤,缓慢而沉着有力,像是年轻人的血管。
在这里,黑龙江做了一个源头性的观景平台,让人们观瞻大河浩荡。
黑龙江源头录像截图
大约是疫情的影响吧,北极村里冷冷清清,没有几个客人,倒是能看出几十年来旅游思考和发展的痕迹,他们设计了许多以“北”作为噱头的要素,供人们娱乐。
当然,北极村的价值主要体现在每年太阳在最北点和最南点的那些日子,没有白天的黑夜和没有黑夜的白天,令人们好奇神往。
冷清的北极村
大街上没有遇到迟子建
实际上,在它南部的小镇满归,这样的体验也同样能够获得,而且满归在大兴安岭原始林深处和高处,海拔高出北极村2、3百米,更有闻名的使鹿部落原始栖息地。所以,天光大亮之后,我就心急火燎地盼望重返原始森林,寻找使鹿部落遗留的气息。
从北极村经漠北公路过漠河市,行驶进G219加漠公路之后,前几日熟悉的森林气味迎面扑来。较之前一天,树叶变色的比例更加大了起来,个别地方已经是黄色取代了绿色,金黄成为主色调了。
再次进入大兴安岭从这里算起
这只迎宾狗我没有问它的名字,它很贪吃,我把带的干炸带鱼送给它了。
(重归原始林)
(花也有自己的想法)
(一夜之差,黄色变多了)
对满归这一带最早的知识,来自于一个朋友和他的一首组诗。
上个世纪80年代,诗人成子晃动着树干般的身子从森林里杀出,以《你奔腾抑或凝固呢,我的敖鲁古雅河呦》横空出世,破坏着当年的习惯性抒情轨道。
在90年代初的很多个周末的傍晚,在黄河边上一个叫乌海的城市,黄河故道吹拂着来自西伯利亚的风,发出铜器或管乐的呜咽。
那时节,5元钱一副羊头、羊蹄、羊下水被一口大号铝锅煮熟,在65度烈性白酒催促下,成子会红着眼珠子给我讲述在森林里、在敖鲁古雅河畔生吃狍子热肝的故事。
昏暗的灯光下,我隐约看见他的前襟上淋漓着狍子的热血。
使敖鲁古雅更广为人知的是迟子建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她把这只从贝加尔湖畔迁徙回来的使鹿部落写得陌生而酸甜,那是蓝莓的味道。这也使得年已百岁的原型玛利亚·索成为大名人,在旅游宣传的招牌上,她的照片经常能见到。
(以上三张图来自《草原》杂志社订阅号截图)
在这里我想提示一下:在森林民族中,民族之下的组成单元往往是氏族,他们有着对部落遥远的记忆、口口相传的历史,并通过萨满祭祀或其他节庆活动加深和传承这些故事。
所以,你会发现,同一个民族,会有迥然不同的故事版本。
而满归,这个不足万人的小镇是林业系统建立于1964年,而敖鲁古雅使鹿部落被陆续安置在200公里南的根河市,就是冷极村所在地附近。
满归的名字来源于流经这里的孟贵河,孟贵河汇入激流河,而激流河又是额尔古纳河的支流,这让人有一种血脉相连的交错感,莽苍的林树之下,水网交织,互相呼吸着、交换着彼此的信息。传说,孟贵河被鄂伦春人说成是“蒙古人洗澡的地方”,孟贵、满归是同一个音的不同音译而已。
被原始森林的色彩洗过之后的眼球,忽然对干净整齐的满归小镇有一种重归人间的似曾相识的感觉。经过50多年的经营,林业系统由开发转向保护,越发使小镇显得宁静,宽阔的街道上偶尔才有一辆汽车驶过,人们仿佛互相都能叫出对方的名字。
(这张来自于网络,我没有见到玛利亚索)
现在,在当年玛利亚·索部落的敖鲁古雅,使鹿部落在恢复,除了生态考虑外,还融合了文化和旅游的要素。
在满归,当砍伐的电锯声消散之后,人们发现这里隐藏着宁静之中的独有之美。众所周知,蓝莓是驯鹿的粮食,这个别名“笃斯”的浆果与另外一种学名“越桔”的红豆像是一红一蓝两种钻石,洒满满归近4000平方公里的山岗,而且都是野蛮生长着。
这里的红豆与王维《相思》诗中的红豆很不一样,王维的红豆是豆科植物红豆树的种子,是一种木质的荚果;而满归红豆是红颜色的浆果,他们选择北极圈安家,与蓝莓杂居相处,其乐融融,相映成趣。
(蓝莓和红豆)
故而在满归的宣传牌上有“红豆小镇”一说,这不是自封,是官方宣布的第一批国家特色小镇。
这里的林业人对红豆的前景充满信心,因为它不仅可吃,可做果汁,还可酿酒做果酱,它的营养分析结果更加重了它的权重。
车驶过宽阔的大街,在林业局办公楼的对面出现一个新颖的小楼,牌子上写着“中国冷极自然博物馆”。
晚饭后,我们准备抽时间去参观一下。
本来依照一般的思维,小镇的自然博物馆也就一般般啦。但是走进去之后,我立即被震撼了。
各种森林植物、动物、昆虫等标本应有尽有,短短的晚上时间根本看不过来,仅仅在蝴蝶展区,我数了一下就有不下200个品种。
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种蝴蝶,何况这些都是生活在大兴安岭中的胡蝶。
问询之下,这个齐全的自然博物馆居然全是林业人员兼职所为,其中下图的这只蝴蝶海有着一段经历:
说是当年有一批日本游客捕捉到该蝴蝶,准备私自携带出去,结果在海关处被查,海关通知满归,物归原主。
这只蝴蝶的学名叫“艾雯绢蝶”,是一种罕有的绢蝶,它飞行的时候像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样子,缓慢而优雅。
雪鸮
(这是这种兔子冬天的衣服和夏天的衣服,你能猜出来哪个是夏天的衣服吗?为什么?
被日本游客差点带走的那只蝴蝶
回想起在宾馆里的时候,当地的朋友指着外边说:要是没有雾气,你眼前就是雪山。受海拔和高纬度影响,大兴安岭的奥科里堆山终年积雪。如果把人突然空降到此处,在能见度好的天气里,会让人一位眼前的是富士山。
那只“艾雯绢蝶”比我有眼福,连续不断的阴雨令我不能看见奥克里堆山的雪冠了,但也为下一次再赴满归留下无法推脱的理由。
满归这里常常让人联想到漠河邻居,在人们的认知里,觉得这个平均高于漠河500米的高山小镇,在极地景观方面要次于前者。
没办法,谁让我们的地图是平面的呢?
可是地球是圆的,一般来说,海拔每升高100米,相当于往北推进一个纬度。而且,站在大兴安岭的脊背上,与星空更近,同行的兄长就讲述了他有一次后半夜惊现流星雨的奇观。
说那时他的女儿还在上小学,有一天半夜两点来钟,他和一个朋友二人办完事往家走,突然看见北极方向的上空像下中雨一样,无数的星星连绵不绝扑向地面,在接近地平线的时候从视野里消失。
他们二人的孩子大小相仿,他们俩分头回家去叫各自的女儿来看这个从未见过的奇观。
朋友成功了,他带着女儿在寒冷中目睹了无数恒星的消亡过程。
另一位则心太软,没有成功将自己的女儿从睡梦中唤醒。第二天当小姑娘获知她自己失去了千载难逢的流星雨时,对自己的家人大发雷霆。
直至现在两个孩子已经成人,偶尔还能一个沾沾自喜,而另一个惋惜不尽呢。
高海拔和高纬度的“两高”着实令满归处于观察天象的最佳地带,在满归镇北侧的凝翠峰上,不仅激流河和孟贵河尽收眼底,层林尽染至上,天空的奇迹也随时可能发生。
所以万一您来到满归,不仅要环顾漫山遍野的“蓝宝石”蓝莓和“红宝石”红豆,你一定不要忘记天空,那里有哲学和诗歌的根源,那里的奇迹随时可能发生。
(新鲜松茸汤)
一条大江鱼
对红豆的品咂几乎使我忘记了这里的美食,今年蘑菇等菌类是个打丰收年,一盆刚刚采回来的松茸煮就的汤还带着树木的清香,甚至还有百花的香味儿。这些味道类乎于隐喻,而它确实存在,相较于都市饭店中的概念化菜谱,食材在它的诞生地确有不一样的味道。
这就如站在凝翠峰上,含着浆汁饱满、酸甜适宜的红豆,不知不觉中就想要修改王维:
红豆生北极,此物最相思。
可惜的是,计划中留给满归的时间远远不足,伊克萨玛国家森林公园、自然博物馆、满归贝尔茨河国家湿地公园……
哪一个都值得一整天的流连。
(20200905)
(以上为湿地公园)
(抱一棵大树的愿望在满归凝翠山实现了,凝翠两个字老让我想起林黛玉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