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朵花都值得赞美
越来越多的花向着春天奔涌而来,像集体赶赴一场盛宴。在精美而雅致的城市广场和公园,梨花、杏花、海棠、牡丹、蝴蝶兰,尽态极妍,各具风情,每一株每一朵似乎都不可或缺,引人留恋。这些被精心安排在各自位置上的美丽个体,拥有明星般的待遇,坦然自在地接受对春天饱含热情的目光的顶礼膜拜。从蓓蕾初绽到拔蕊怒放,再到凋谢零落,这些花儿的生命历程会被一一关注,被赋予不同程度的意义。
而在刚刚褪去一身荒凉的旷野,个体的卑微显而易见。尽管漫野的油菜花构成一副颇具震撼力的图画,让人们忍不住驻足赞美一番,但参与其中的每一株,无疑都是微不足道的,哪怕它拥有群体当中数量最多的花片,以及最鲜艳浓稠的色调。但是,每一株,都在竭力挺直自己的身体,与浩瀚的群体保持一致的频率与节奏,在风中起伏着宏大的金黄色波浪。
更不用说,一些疏疏落落盛开在地里的菜花,它们的外貌与姿态,和它们的名字一样朴素。它们以绝对配角的身份,撑起自己那一颗毫不起眼的骨朵,孤单而落寞地吐露自己的一抹色彩。和菜花一样,处在人们视线冷落和遗忘境地的,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野花,它们在田埂脚下,在石头的夹缝里,在背向着阳光的山坡,在小路无法抵达的水边,像春天这幅画的边缘上单薄的墨点,可有可无地存在着。
但是,无论身处何处,每一朵花,都是熬过了漫长的等待,经过了寒冷与风雪的洗礼,再一次将自己的美,倔强地释放在枝头,并不完全是为了一份恋慕,或一份赞美。
如果说春天赐给了人间一个庞大而深刻的启示,那么,不同境遇的花,则在非常贴切地对应部分人迥然不同的生活。春风将蛰伏了几季的花朵从梦中唤醒,也将人们沉寂了许久的热情唤醒,就像每一朵花都有无法选择来路与去处的宿命,每一个人一抬起脚步,也必然有命定要走的一段旅程。
芸芸众生,自然有少部分人处在众人目光的中心,像春天里处在特定位置上备受瞩目的花。比如,公园或广场上的海棠与牡丹,端坐在客厅里的水仙与瑞香,先天某些方面的优势赋予了它们高于众生的身份,而不可否认的是,它们必须要承受同样的风吹雨打,或者必须要面对更为苛刻的眼光,必须要接纳一些程式化的局限与禁锢,在这样的重荷之下,它们盛放的花朵,一定凝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辛酸血泪。所以,请为那璀璨耀眼的成功者,送上一份赞美,他的心里,有一部沉甸甸的奋斗史,弥散着经久不息的香气。
第一声春雷响过之后,我看见许多人自觉起身,默默地走向自己暗淡无华的一角,像旷野里的众多凡花,各安其所。我看见有如父亲一样的老农,赶着耕牛,迈着缓慢有力的步伐走过长长的田埂,我看见母亲一样的老妪,扛着锄头,从野花零星的小路上劳作回家的画面。
我还看见在书堆里埋头的少年,他沉陷在无人注视的安静里,在纸页上一寸一寸地努力跋涉,偶尔抬头的瞬间,朝气蓬勃的容颜有如青春的花朵。我还看见一个在风雨中,推着三轮车急着赶路的收废品的老人,雨打湿了破旧的衣服,他不管不顾,喘着粗气,推着车赶路前行,他弓腰向前的剪影有一种充满力量的美。我甚至看见,电视画面上,那个在料峭的春寒里,推着手推车,等在火车站帮人拖行李赚钱为孩子治病的老人……
是的,有太多太多的人,如旷野、荒山与坡地上的花一样,孤独、辛酸,但每一朵都在尽力开放。有的风雨兼程,有的辎重前行,有的辛苦劳作,有的背对盛世繁华,不屈不挠地乞讨着自己的人生。
每一朵花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每一朵花都对应着人们不同的生活。
每一朵认真开放的花都值得赞美,每一个认真活着的人都值得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