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怀念,叫做“露天电影”
作者 宁朝华
暮色静悄悄地降临了,偌大的晒谷坪不像往日一样,只有三三两两的孩子在追逐嬉闹,此刻,已是人头攒动,喧嚣声渐渐弥散开去,一场露天电影即将开启乡村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看呐,晒谷坪的一端,雪白的大幕布已经挂起来了,垂挂在幕布一侧的大喇叭开始播放动听的歌谣,坪中央的四方桌上,一台放映机正在调试镜头,明亮的光束打在幕布上,预示着一个精彩而神秘的世界就要呈现。大人们哗啦啦地搬来了凳子,孩子们在紧张而兴奋的等待中穿梭奔跑,时不时在放映机的光束中做出各种奇怪的手势,幕布上映现出一个个生动有趣的形状。晚风轻拂,朗月之中,星空之下,爽朗的笑声里洋溢着欢乐、幸福……
露天电影,是儿时乡村喜庆的代名词,在孩子满月、升学晋级、成人婚嫁、逢十寿庆等喜事中,几乎是一个固定的项目。那时,农村人都坚守在自己的家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枯燥而辛苦的农家生活因为“露天电影”而变得生动起来。
儿时的乡村,一场场露天电影,在那贫瘠的年代,带给了我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就像单调的画板上,那一抹最绚丽的色彩。
周遭的村落无论哪一户人家放电影,总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小伙伴的耳中,不管是近还是远,总归是要去的。为了能顺利地征得父母亲的同意,并能赶上伙伴们出发的队伍,那一天,我会赶紧赶忙地去完成父母交付给自己的农活,插秧、割稻、喂猪、割鱼草……再苦再累都会忍得住。眼见日头西沉、暮色渐起,心里面就火烧火燎起来,干起活来更加拼命了,实在完成不了的任务,也就草草地收了个尾,心想就算改天被父母臭骂一顿,也不能错过一场电影的开头。
在伙伴们呼朋唤友的催促声中,匆匆忙忙洗净一身的泥土,晚饭也来不及吃,就开始在父母面前央求起来,要是赶往近一点的地方,父母在叮嘱几句之后就爽快地答应了,要是赶去七八里路远的村子,父母便会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过,这通常不管用,我依然会趁着父母不得空闲的时候一溜烟跑走,将他们的骂声远远地甩在身后。
乡村放电影选的都是好天气,我们三四个小伙伴奔跑在田埂上,心情格外的晴朗。春日的油菜花在身旁散发扑鼻的香味、夏日的虫子在耳畔唱出动听的歌、秋日的田野带来一种心旷神怡的高远、冬日的风将丝丝寒意抹在我们的脸上……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伙伴们打着响亮的唿哨,撒下一路的欢声笑语。
大老远就听到发电机“隆隆”的声响,我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放电影的场地,银幕早已挂了起来,放映机的镜头在变幻着神奇的光彩,场地上热闹非凡,本地大屋的人们早已占据了有利的位置,说笑着等待电影的开始。
我和伙伴们寻到一个地势稍高的坡地或者土堆,顺势地席地而坐,或者找来几把稻草,坐到距离大银幕最近的地方。不一会儿,放映场地上就聚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有的甚至骑到半垛残破的墙上,像黑暗里一只只蹲伏欲飞的大鸟。
几个提着布袋子兜售葵瓜子的中年妇女在人群中来来去去,小声地叫卖,瓜子被报纸包成小圆锥体的形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许多人掏出钱来买上一包毕毕剥剥地嗑了起来,我只能吞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一毛钱一包的葵瓜子对那时的我而言,也算是近乎奢侈的个人消费了。
随着熟悉的音乐声响起,幕布上映现出某某电影制片厂的字样,放映终于开始了,虽然四周依然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嘈杂,但人们的目光都牢牢地钉在了幕布上。照例是两个影片,第一个往往是老年人喜欢看的戏曲,各种角色在银幕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在我看来是极为乏味的,只有在昏昏欲睡的剧情中忍耐着,煎熬着,有时一不小心就躺下去睡着了。如果遇到孩子满月或十岁生日的喜庆,第一个电影往往会放动画片,至今还记得看过的有《葫芦娃》、《大闹天宫》、》《真假美猴王》等片子,我们这些孩子们看得津津有味,大人们在一旁呵欠连天。
第二个一定是精彩的武打片或者打仗的片子,男女老小都喜欢,影片一开始,在第一个片子的煎熬中睡着的人会自动地醒来。坪里的嘈杂声小了,喇叭里的打打杀杀声、轰隆隆的枪炮声呼啸在乡村的晒谷坪,驰向更遥远的夜空。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银幕,内心的情绪随着剧情摇曳着、激荡着、紧张着、哀伤着。
最爱的是《少林寺》、《方世玉》、《木棉袈裟》、《南北少林》、《侠女十三妹》、《自古英雄出少年》等系列影片,精彩的武打场面和扣人心弦的剧情,带给我们对武侠电影一生难以割舍的情结。打仗的片子有《地雷战》、《平原游击队》、《高山下的花环》等,看过好多遍,却又百看不厌。甚至还会放映《过江龙》、《第一滴血》、《野鹅敢死队》等国外大制作电影,那宏大的打斗和战争场面让人们不由自主地发出阵阵惊叫声。记得有一次放映的电影叫《画皮》,惊悚的画面让我和小伙伴们紧张得把手拉在了一起,手心里全是汗……
电影散场了,伙伴们还沉浸在剧情里,一时不能抽离,人群渐渐散去,我们又要踏上现实中那一条回家的路,心头涌上一种莫名的失落与空虚,疲惫感也悄悄袭来。借着一片清朗的月色或手电筒的光,我们安静而缓慢地走着,脚步忽高忽低,身体有些摇摇晃晃,全然没有来时的那份饱满而激昂的情绪,不过,如果哪一个再一次打开关于电影的话匣子,大家又一路上吱喳不停地谈论与争吵着,不知不觉回到了家门。
家里还亮着灯,房门虚掩,轻轻地推开门,里屋的父母已经睡了,我蹑手蹑脚地倒水洗脸洗脚,肚子开始感觉有些饥饿,这时,里屋突然传出母亲的声音:灶台上的锅里饭菜还热着,自己去盛。顺带又说:以后再跑这么远去看电影,看你爸爸不打你咯。我不以为然地应诺了几句,不过,心里头暖暖的。
后来,露天电影渐渐地退出了乡村的天地,和我的童年一样悄然地消逝远去,如今,我已记不清那些年看过多部露天电影,也记不清有多少时光是在对露天电影的企盼中度过。
露天电影参与和丰富了我的童年,过去的人与事又像一部旧电影,一切总会在回忆里倒带重现,尽管剧情已经模糊、台词有些破碎,但那份爱,依然清晰地刻在心上。
再见了,露天电影!再见了,我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