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海棠羞煞梨
4月8日深夜,干旱了好几个月的北京,终于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第二天一早,我乘地铁到中国科技馆上班,走出奥林匹克公园站新奥中心出口,迎面是两株树冠硕大的海棠树。经过细雨的浸润,满树粉红的海棠花显得格外清新、艳丽,人从树下走过,清风吹拂,落英缤纷,芳苾沾衣,令人心旷神怡,遂作《如梦令·春雨》,以表情怀:“昨夜天庭屋漏,喜雨贵如美酒。试看海棠花,浸润格外清秀。可有?可有?芳苾沾衣染袖。”
海棠隶属蔷薇科苹果属,植物学界通常将果实直径小于2英寸(5.08厘米)的苹果属植物称为海棠,大于2英寸的称为苹果;民间则把苹果属中果实较小的种类,以及蔷薇科木瓜属的贴梗海棠、木瓜海棠通称为海棠;在某些情况下,秋海棠科的秋海棠属、野牡丹科的野海棠树、卫矛科的昆明山海棠植物,也被泛称为海棠。
海棠是中国著名观赏树种,随着人们对这类植物认识的不断深化,历史上海棠类植物的称谓也在不断演变,大致经历了由“杜”“甘棠”“亭”“柰”到“野棠”“海红”“海棠”的演变过程。有人考证,“海棠”一词,最早出现在唐代地理学家、政治家贾耽(730年-805年)于唐德宗贞元年间编著的《百花谱》一书。
写诗作词,以及其中的内容和格调,是和作者的心境紧密相关的。海棠有“花中神仙”之美誉,其昳丽娇娆和典雅高贵,颇得容颜、个性相似的“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所喜爱。在她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一词里,闻海棠被一夜疏风骤雨侵袭,岂有不怜不惜不心疼之理?听丫鬟漫不经心、淡然麻木的一声“海棠依旧”回答,又怎能不急不恼不焦躁?“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就是作者对丫鬟敷衍搪塞的恼怒和责怪,对海棠落英无数的痛惜和感叹。
宋人对海棠似乎情有独钟,历代流传下来的海棠诗词,以宋代为最盛,而这其中又以陆游为最多——他写的海棠诗多达二十多首。晚年,陆游追忆在蜀地南充观赏海棠而写下的长诗《海棠歌》,可谓穷尽了对海棠的赞美之词:“我初入蜀鬓未霜,南充樊亭看海棠;当时已谓目未睹,岂知更有碧鸡坊。碧鸡海棠天下绝,枝枝似染猩猩血;蜀姬艳妆肯让人,花前顿觉无颜色。扁舟东下八千里,桃李真成仆奴尔。若使海棠根可移,扬州芍药应羞死。风雨春残杜鹃哭,夜夜寒衾梦还蜀。何从乞得不死方,更看千年未为足。”在陆游眼里,碧鸡海棠能让风华绝代的蜀姬花容失色,可使娇艳绝美的芍药无地自容,老天再让自己活一千年仍然看不够。
苏轼对海棠的喜爱则是到了痴迷的地步。“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他这首《海棠》短诗,把自己爱海棠、痴海棠、护海棠、妆海棠之可掬憨态,可谓描写得淋漓尽致。
不过,苏轼流传最广的海棠诗恐怕还是写给好朋友张先的那一首。相传,张先八十岁时,纳了一位年仅十八岁的小妾,还得意地写诗炫耀:“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苏轼闻讯,颇为朋友的小妾打抱不平,遂写诗回应:“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梨花为白色,借指耄耋张先的白发,海棠花红艳,用以形容青春小妾的红颜;“一树梨花压海棠”,含蓄地批评了老朋友“老牛吃嫩草”,不太合人伦。
不过,也有学者认为,以苏轼的涵养和诗性,是不太可能写出内容这么“黄”的诗来的。一位叫祝淳翔的学者2013年曾专门撰文,详细考证了“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来龙去脉,得出的结论是:苏轼与张先关于老少配的诗词唱和之轶事,固然发生过,然而时过近千年,用词已由雅驯转为俚俗。这似乎印证了经济学里的“劣币驱逐良币”法则 , 即低俗往往比高雅更容易流行。
我赞同祝淳翔的观点。这正是:“轶事真伪需辨析,一树海棠羞煞梨。阳春白雪人和寡,流行通常媚俗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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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刊载于2019年4月19日《科普时报》“青诗白话”栏目,欲阅读本人更多内容,请关注以下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