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岭风情录|长河流月:杏熟了
杏熟了
长河流月
与母亲在园中小坐,她忽然告诉我,杏熟了。我走到房山去看,果然,柴栏里的那棵杏树,杏子已然青红。随手摘下几枚,因刚下过雨,无须再洗,咬上几口,那酸甜便由舌尖直入心脾。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一个人,他叫老铁,他曾给过我几枚杏,那时杏是稀罕物。
我家搬到前贺时,屯子里几乎都是土平房,只少数几家,是高大的草房,比如大队的刘队长家,老校长七爷家。而家家的园子里,春夏时也都满是土豆、茄子、豆角、黄瓜等蔬菜。栽果树的,几乎没有,即便那扔去的果核,在春日发出了芽,也早有勤快的人,用锄头耪了去,且理直气壮——长大了会歇园子。但老铁爷爷家的庭院里却有一棵杏树,粗枝大叶的,让孩子们看着眼欢儿。
夏夜,我与二波、老铁一同在屯头占武家看电视,其实这是一出“调虎离山”。我和二波早已约定去偷杏,但不想带上老铁,因为那是他爷爷家。电视里演着的是《八仙过海》,待老铁看得津津有味,我和二波交换了一下眼神,撒了个谎,悄悄溜回到屯里,翻过老铁爷爷家的院墙,就攀上了杏树,东一把西一把地胡乱扯下几枚杏。杏还未熟,酸涩得很,杏核还只是一汪水。过了半月,老铁给我带来了发黄的熟杏,说是他爷爷家的,我觉得脸像让巴掌打了,真是羞愧。
那时,屯里的男孩儿都喜欢玩啪叽。啪叽是从纸壳上剪下的圆纸板,一面有彩色人物图。大多直径寸许,一毛八个,也有二寸的,叫大盖儿,二分一个。彩图多为隋唐、三国时的英雄好汉,也有西游里记里的魔怪神仙。我最先买的是一个大盖吕布,骑马持戟,八面威风;还有一个小啪叽罗成,粉面银枪,甚是俊俏。老铁扇啪叽很厉害,他冬夏常穿一个大蓝布衫,扇起啪叽,袖口虎虎生风。但不久,我们开始玩“押宝”,就是一个庄家,用扑克按参与人数摆出几门,其他人往上押啪叽,再翻过来,凭点大小论输赢。老铁输了借,借了输,积累下来,竟欠了我三百个啪叽。为此,我几次去他家讨要,他避门不出,任我叫骂。我以为这帐会烂掉。不想,年后初一早上,老铁来找我,给了我三块钱,说是他刚给奶奶拜年,磕头挣的。这老铁,让我刮目相看了。
在暑假,我和老铁、小宝更多的时候,是去沟子放马。老铁家有一匹青马和三五头驴。小宝家的是一匹老骡子。老铁骑马时,风将他的头发向后吹起,挺威风的。对了,他长得有点像电视剧《霍元甲》里的陆大安。马在河边的草甸子上吃草,我们就在远处的林荫里玩闹。下五道、兽棋,有时也摔跤。老铁和小宝是叔伯哥们,他们单个上,都摔不过我。但有一天这哥俩合起伙来,我就不是个了。老铁骑到我身上,就像牛皋骑住了金兀术——高兴坏了。小宝在附近寻摸到一片爬满洋辣子的树叶,拿那“法宝”一次次吓我,吓得鬼哭狼嚎。
以为日子总会这样平淡下去,谁知却有了枝节。老铁十四五时,她的母亲因肺结核去世了。而他的那个总喜欢涂红嘴唇的姐姐,结婚没过两年,生下孩子后就死掉了。原本的四口之家,就剩老铁与他父亲相依为命。老铁的父亲人们叫他“大麻子”,能说会唠的。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曾到桥西,找他的同学,那是在镇上赫赫有名的一个大人物,据说是什么代表,他去和人家苦穷,人家给了他一千块钱,他逢人便讲。但对于这个家庭,又能改变什么呢。
一天,我们从沟子放马回来,看到公路上围着一群人,近前一看,原来是大麻子与屯里的马大赖扭打在了一处,这俩人本是好友,有时还凑在一起喝顿酒。他们打起来真是让人纳闷。原来,马大赖常用三瓜两枣从镇上的火车站,哄回一些智力有残疾的女人,但是过不了几天,就会换掉。这次他领回了一个年轻漂亮些的,想挣上一笔,就以七百块的价格允给了大麻子,双方约定,大麻子先领人,三日后将钱张罗齐。但到了时限,大麻子却食言了。两个于是吵吵起来,马大赖别看岁数大,但勇武得很,打起架来,丝毫不落下风,老铁冲上去想帮大麻子,却并不济事,大麻子嘴脸都出了血,肩胛处也被咬破,大败而归。第二天,镇上派出所来了公安,将本是五保户的马大赖送去敬老院,对大麻子也给予了处罚,至于那个女子,已不知去向。
几年后,大麻子因病去世了,老铁就成了孤家寡人,他将三间土房子卖掉,去了奶奶家,平日里以到大桥边的砖厂上工谋生。让人想不到的是,在他二十五岁的那年夏天,和谁都没有打招呼,一个人突然离家出走,只留下了一张字条,大意是到外面去闯世界。
二十多年一晃就过去了,屯里发生了很多变化。就连买老铁家房场的小虎咋子也盖起了四间大瓦房。家家的院子里,果树多了起来。只是屯里的孩子少了,也没有听到谁家孩子偷杏的事。我想起老铁,也不知他在外面闯出了怎样名堂。我知道,外面的有很多风景,但他,不是那风景里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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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流月,本名郭卫东,辽宁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辽宁作家网》《铁岭日报》《柳州日报》等。2015年小小说《莲儿》获铁岭“荷出此言”征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