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大声唱一首歌,歌名叫:人在何处?
见物不见人,泪没黑森林!
——端木持易
前文:
上卷 第十四回 第三节(1):哀伤有规律,纪念有目的
上卷 第十四回 第三节(2):开方想破狱,传灯却照亡
上卷 第十四回 第三节(3):好想大声唱一首歌,歌名叫:人在何处?
原文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chuáng)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靸(sǎ,穿)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那凤姐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凌晨4:00钟),平儿便请起来梳洗.及收拾完备,更衣盥(guàn,洗)手,吃了两口奶子糖粳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六点半)了.来旺媳妇率领诸人伺候已久.凤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打了一对明角灯,大书"荣国府"三个大字,款款来至宁府.大门上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戳灯,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等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罩,簇拥着凤姐进来.宁府诸媳妇迎来请安接待.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凤姐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
一时贾珍尤氏遣人来劝,凤姐方才止住.来旺媳妇献茶漱口毕,凤姐方起身.
端木持易见闻
我花了大量精力,把“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靸(sǎ,穿)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的把戏研究了一遍,之后,我竟然不想解释什么这些词究竟说了什么,是什么意思。因为我觉得内容本身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形式,
形式是什么呢?应佛僧七道把戏,导师们三到把戏,禅僧们三道把戏,十三众尼僧三道把戏,无论什么忏悔啊,消灾啊,祈福啊,超度啊,接引啊,都是扯淡,这些人就是在“玩”,而且玩的“十分热闹”。
死了的人,跟他们是毫无关系的。也不存在任何痛苦,所以他们都是做戏,做给请他们来的主人。
一想到秦可卿可能是吞金而亡,我脖子就疼。据说吞金而亡的人,是吃不下饭,喝不成水的,痛苦的很,是需要极大的决心才会选择这样的死亡方式。看着他们还在这里“放焰口,拜水忏”,我就来气。一想到秦可卿有可能是上吊而亡,看着十三个尼姑“搭绣衣,靸(sǎ,穿)红鞋”,我就来气。活人无视死者,令我哀心倍痛。
更可恨的倒不是他们,毕竟他们只是混口饭吃,走走过场不过是职业操守的问题。我们来看看王熙凤。
“寅正,平儿便请起来梳洗”,啥意思?寅正,即凌晨四点钟,平儿喊她起床,干啥子?梳妆打扮。她还有心打扮,而且是精心打扮,为啥这么说?因为“收拾完备,更衣盥手,吃了几口奶子糖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卯正二刻,即早上六点半。这个女人,梳妆打扮,搞了两个半小时。期间还喝了两口粥,喝完还不忘漱口。“来旺媳妇率领诸人伺候已久”,估计大家想打死她的心都有。
伺候完她,“出至厅前,上了车”,你看,她还乘车;轿车还是马车?这里肯定是马车。也有可能是老汉拉的车。“款款来至宁府”,就是不慌不忙的来到宁府,“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估计宁国府的仆从都来迎接了,真有大驾光临的感觉啊,“小厮等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这里的众媳妇,是荣国府的众媳妇。外面站的仆从估计是宁府男丁。
“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罩,簇拥着凤姐进来”,你看这派头,还得扶着个手,两个媳妇前面拿灯照路,其他媳妇“簇拥着”进来,派头大得很呐。
“宁府诸媳妇迎来请安接待.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宁府的众媳妇接着,都来请安问好,完毕,凤姐才“缓缓”走入会芳园,到了登仙阁,来到秦可卿的灵前。
你看她这一路,不紧不慢,闲庭信步,气定神闲的样子,你是来相亲啊?你是来赶庙会啊?你是来当皇帝啊?都不是。大家都晓得,她是来哭丧的嘛。
“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我也是佩服,不见棺材不掉泪,见了棺材,“恰”就掉泪了,恰如其分,恰到好处。而且“断线之珠,滚将下来”,这个量的问题,怎么控制的?我不晓得,反正我就一个字:服。
一边掉眼泪,还不忘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于是“一棒锣鸣,诸乐齐奏”,王熙凤的感情酝酿的更到位了。坐在“一张大圈椅”上的王熙凤,“放声大哭”,注意哦,她是先掉泪,再吩咐,响起锣鼓诸乐以后,她才大哭的。“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注意,王熙凤大哭,他们是嚎哭,杀猪般的哭。我怎么感觉这配角有点抢戏呢?以前村里死了人,我都会去看的,听长辈说,别看那些子女一个个哭的叫天响,仿佛地动山摇,实际上哭声最大的人,是最不伤心的。真悲伤的人,其实已经哭不出声来。
王熙凤和下人们为什么搞这么大动静?原来是为了哭给贾珍和尤氏看,哭给亲戚们看,动静不大,贾珍和尤氏怎么听得到?听不到的话,不是白哭了吗?况且,听不到,也不会来劝啊。必须要让他们听到,才好收场不是?贾珍和尤氏一听响动,仿佛收到暗号,于是“一时贾珍尤氏遣人来劝”,“一时”是多长呢?当然不是一小时,而是不一小会儿,立即来不好,让人家哭太久也不好,怎么拿捏呢?大约5-10分钟吧,这是我的经验,我看那些死了父母的人,总是这样,总是哭几分钟,然后必有人来劝,于是就顺坡下驴,不哭了。凤姐自然懂得这个套路,贾珍和尤氏派的人一到,凤姐就不哭了,不来是不能停止的哦。这就是约定俗成。
凤姐不哭了,“来旺媳妇献茶漱口”,注意,前面说凤姐:“吃了两口奶子糖粳米粥,漱口已毕 ”出门,到这里,哭完,“献茶漱口,凤姐方起身”。整个流程,发现没有——有条不紊,不紧不慢,徐徐展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前面是和尚,道士,禅僧,尼姑,有条不紊,不紧不慢,徐徐展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后面是凤姐、贾珍、尤氏、媳妇婆娘仆从,有条不紊,不紧不慢,徐徐展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说明什么问题?
套路,
套路,
套路。
就是这样。
这里像上了法条的机械,表面看起来的“好不热闹”也好,“好不哀伤”也好,“好不辛苦”也罢,“好不紧张”也罢,其实都是表面。实际上,一切都是有章可循,有法有依,有规有定,有约有俗,翻不起任何波澜,动不了任何人心,激不了任何感情,起不了任何风尘。
这可真是“如如不动”,“过而不留”,“心如平镜”啊!
这种境界,用一个字概括,就是“空”。
“空空如也”!
于是,我说:秦可卿,早已经死了;王熙凤,早已经死了;宁国府的人,早已经死了!;大清朝的人,早已经死了!
于是,我想问大家:
以法治国,人道何处?
你们说?
我知道能回答人不多,面对虚空,只想大声唱一首歌,歌名叫:人在何处?
长歌当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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