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新发:【中秋节】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时
原文发于去年八月十五,排版不太好,有人看着眼疼。此文属于旧文新发。
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晚上,我仰望着夜空下那轮明月,脑子里总是浮现那么多的脍炙人口诗词名句,杜子美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李太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苏子瞻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等等,除了这些,我还想到以前的一些人和一些事。永远忘不了那年八月十五团圆节的夜晚。
有一位老人,离开我们好多年了,音容笑貌,依稀还记得。她跟我们非亲非故的,却是世交,我爷爷奶奶在年轻时就认识她了,我们做小辈的,都叫她老嬷(ma,念一声)。我自己的亲老嬷(老嬷是方言,就是爷爷的母亲)在我半岁的时候,就没有了,所以几乎没有印象,对于后来的这位老嬷,现在还能回忆起她很多的事。
这位老人,一生多苦多难,丈夫很早就没了,年轻守寡,大女儿不幸夭折,唯一的小儿子在1948年解放潍县前夕国民党逃跑时抓丁,被抓到宝岛台湾去了,当时不过十几岁,母子这一别,就是半个世纪!老人以为再也见不到儿子了,从此孤寡一人,悲伤欲绝,彻夜以泪洗面,几乎哭瞎了眼,在当时看来,几乎走到了人生尽头,这样惨淡的悲惨人生,接下来要走的路,是多么坎坷不平和跌宕起伏呢。
幸好老人顽强活下来了,活的还非常好,其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面对困难不屈服的人生姿态,让我们对她有着崇高的敬意和爱戴,她平易近人,从不喊冤,也不抱怨,婉拒了政府的救济金,在自家小院种了很多菜,可以自供自给。按当时标准,她是村里的五保户困难户,是可以享受特别照顾和待遇的,但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她依然笑呵呵的,面对现实,坦然以对。晚年时精神矍铄,神态极好,眼不花耳不聋,有时去看她,她还拿出书来,指着上面的字,念给我们听。她没有上过一天学,靠着自学,却能认识很多的字,能写一手好看的正楷,她还可以唱很多好听的歌给我们听。由于她的好人缘,还有她崇高的人格魅力,她的知足感恩,她的朴实坦然,以至于在她的追悼会上,竟然来了很多的人。
上天都是公平对待每一个人。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两岸政策渐渐松动,实现三通,最早可以通信,后来可以通话,再后来可以通航,老人的儿子在台湾通过各种办法辗转联系到了江苏南京的叔叔,然后叔叔告诉他,山东潍坊的母亲依然在世。儿子又惊又喜,惊的是那个战乱年代原以为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喜的是叔叔还能联系上母亲,儿子立马坐不住了,光是通信,通话并不能解决思念之痛,儿子对母亲的爱,谁也无法代替,某年某月某日,儿子从台湾回来了,近半个世纪的等待,一万八千多个日子,母子再次相逢的场面,所有在场的人都哭了,六十多岁的儿子在母亲面前,嗷嗷大哭,像个孩子一样,长跪不起,母亲抚摸着儿子的脸庞,泪水无声地滴落下来。恰逢那年中秋节,在我记忆里,这是至今为止最有意义最让人难忘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八月十五团圆节了!那晚的明月好美,那晚的月饼好甜,那晚的酒水好醇,那晚的饭菜好吃,那晚的人啊,好亲!
后来儿子接母亲回台湾,母亲执意不去,我家小叔伺候老嬷,让她非常满意,她说她哪儿也不会去的,她“赖”在我小叔家不走了,更何况我们家每一个都舍不得她,都已经把她当做我们家庭中的亲人了。儿子尊重母亲意愿,见我们待她又那么好,没办法自己回去了。儿子也是好样的,自己一人在台湾奋斗,多次想跑回大陆,却是无能为力。他从给人打工做起,勤奋苦干,被老板看中了,留在了公司,后来又被老板的女儿看中了,于是老板的公司和女儿都是他的了。夫妻恩爱,育有二儿一女,生活美满。
后来儿子想念母亲,又来过几次大陆,记得有一次,来我家做客,见我学习优秀,可是家里实在生活困难,送我一支他多年带在身边的金笔,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学有所成可以到台湾找他,现在金笔一直被我好好保存着,只是这宝岛之旅,何时才能成行呢。后来父母苦于我的学费问题,正两难之际,莫名其妙接到一笔汇款,也没有署名,真是吓了一跳。虽然两千元,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啊,当时家里也没有电话,并不知道是谁寄来的,后来接到一封台湾来信,他在信中专门叮嘱这笔钱是为我的学费而用,不得他用。接到信的那一刻,读到他那些暖人心的字句,热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我太谢谢您了!
可是儿子年事已高,身患多种病,再也不能来大陆了,谁也想不到的是,老嬷竟然动身去台湾了。她也想念她的儿子,小叔的话劝动了她,小叔说,母子相聚,见一次少一次,台湾当时条件都比大陆好些。她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坐火车,后来在台湾生活不长时间,说是不喜欢那边生活,执意要回来,虽然儿子儿媳百般孝敬,儿孙满堂,孙子孙女绕膝而转,大可得享天伦之乐,还是抵不过老人的思乡之情,儿子拗不过母亲,又放心不下母亲,还是陪着母亲回来了。
这是儿子最后一次回大陆,他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母亲回来后,身体也开始不好了,不长时间,与世长辞。远在台湾的儿子,伤心欲绝,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再次回大陆,造成难以弥补的遗憾。 多少年过去了。望着天上的明月,想起李太白的诗句,心头一股伤情涌上来,低头思念逝去的老嬷,问一声,远在台湾的您,还好吗?正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