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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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
河北 小白
老张咬紧牙关，曲腿弓腰，迈着沉重又急促的步伐，总算把放了16棵大白菜和几只芥菜疙瘩的尼龙袋子抱上了车，“砰”地一声盖上后备箱，我急忙招呼：“快上车，赶紧走！”老张有些犹豫，我催促：“别犹豫了，快点，快点！”他上了车，我迅速把车倒出三姑家门口狭窄的小道儿，猛加油门，一溜烟儿跑了！
我耳旁似乎听到了三姑追出来后忽高忽低责骂声，骂完后不停的唠叨声。并不是偷了三姑家的白菜，偷跑时，三姑和三姑父还在菜窖里忙着给我挑胡萝卜和土豆，我是嫌他们给我拿得太多了，几经劝阻未果，只好偷跑了。
十几分钟后，我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停好车，给三姑打电话，刚一接通，话筒里立刻响起了暴风骤雨般的指责声：“你个死妮子！你是个人昂？你就跑吧！我们这俩老头儿老太去菜窖里低头弯腰给你拣菜，好不容易给你弄上来……”
听了三姑的责骂，我心里瞬间有些难受了，觉得自己的偷跑也确实有些不应该，忙回应说：“我的亲姑啊，您给我带那么多，放到楼上就坏啦！我随吃随拿好吧？下次我自己去菜窖里拿！您再不能光关照别人啦，我们都长大了，您该关照关照自己的身体啦！”三姑这才口气缓和下来：“行，我知道，你们放心吧，我只是这几天有点胃疼，过几天就好了。”
放下电话，我眼里还是情不自禁地泛出泪花，姑何止是胃疼啊！给我烙饼时已经弯不下腰啦，一手拿着铁铲翻饼，另一只手始终护着腰，翻完锅里的饼，腰站都站不起来，拿铁铲的手，也不停地发抖！干涩而发黄的脸上沟壑纵横，矮小而单薄的身板摇摇欲坠！
上次见三姑，大概是三四年前，她还组织老一辈的兄弟姐妹去她家聚会，当时看起来还精神抖擞，和儿时的模样大致差不多。可短短几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为整个大家庭鞠躬尽瘁的铁娘子竟然也老成了这样！
第二天早上，三姑又打来电话：“死妮子，给你的香菇也没拿，杂粮馒头也没拿，酒也没拿，鸡蛋也没拿……你就偷着跑了！气得我昨天晚上半夜没睡好，以后你可不能这样让我生气啦！”我连忙谢罪，答应以后绝对不会了！
唉，三姑！
父辈兄弟姐妹七人，我们这辈兄弟姐妹十六人，每个人都受尽了她的恩惠！单说我们这辈人吧，小时候没吃没穿她管生活；长大了闺女管婆家，小子张罗媳妇儿；然后没工作的费尽心思帮助安排工作 ；成家了又怕各家过不好，哪家生活条件差接济哪家……其实她就是个平凡的人民教师，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可她始终自己省吃俭用，始终自己吃着无尽的哑巴亏，用这个平凡的角色一辈子为这一大家子做着不平凡的事！
在三姑的信念中，这一大家子，所有的小家、所有的人过得都好了，才算好。可恰恰不尽人意，于是她管了东家管西家，管了老三管老二，管了侄女管外甥，家里没有她不管的人，没有她不管的事！方方面面的大事，仡佬缝罅的小事都能找着她的影子。
小时候，第一颗奶糖是三姑给买的，第一次吃火腿是三姑给买的，第一次穿满大街流行的“彩裤”是三姑给买的……大约五六岁时的一天，可能是那天父母都有事，把我托付给三姑照看，三姑从村里用自行车把我带到县城，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带我到姑父单位的食堂，给我打了两个肉包子，我吃着那包子味道怪怪的，不过倒也挺香的！姑看我吃包子的模样嘿嘿乐了：“好吃不？这是羊肉包子！”八十年代，生活在农村，这些都是望尘莫及的！至今也忘不了第一次吃羊肉包子的味道！
一九九零年我考上了县城中学，当时住宿生的生活条件极差，尤其伙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三顿饭，顿顿如此，从不改变：土豆白菜汤，上面漂一大层米虫，一个二两面馒头！这种说法毫不夸张，可以有当年的几千名学生作证！由此，我本来蹿上来的个头儿又被打压了回去，一周至少有两三天是饿过来的！
可是突然有一天，班里的一名走读生手提一个多层的提篮式饭盒交给了我！呀！米饭、炖鸡块、青菜、炸豆腐！“周老师让我给你捎的饭！”原来这名走读生和我三姑家是一个大队的，都住在县城边上，三姑以前还是她的小学老师呢！接下来的日子里，三姑就经常托她给我捎饭，以致最后我和这名捎饭的走读生成了一生的好闺蜜！
“救命饭”是吃了，至今我也琢磨不透，在那个没有电话和手机的年代，三姑当年是怎么找到这个捎饭同学的？难道是满四周打听：“你们谁和我侄女一个班？”
三姑也有严厉的时候。
堂妹结婚前没工作，三姑给她找了代课老师的工作。学校离家远，于是就住在三姑家。堂妹在此期间谈了个对象，这个对象是“社会人”，半夜里约了一大群“哥们儿”骑着好几辆摩托车来三姑家接堂妹出去兜风，不料被三姑骂了个狗血喷头！又反过来狠狠地将堂妹教训了一顿！从此以后，堂妹和她对象都对三姑有了“看法”。
表姐从小和三姑关系最好，以前也来往最亲密，可是最后也发生了矛盾。表姐离婚了，未再婚前，与一个不太靠谱儿的人谈恋爱，三姑知道以后，把表姐狠狠教训了一顿，可能是心直口快地教训人的方式让人难以接受，结果最好的关系从此也有了隔阂。
堂哥是“妻管严”，嫂子把叔叔逼出了家门，三姑知道后，把堂哥叫到跟前，数落了他好几天！最后堂哥再也不敢登三姑的门边了。
……
我问三姑，他们来看望你不？三姑有点失落地摇了摇头，然后又说：“你们的日子过好了我就高兴，不用来看我。”俗话说“管闲事落闲事”，这在三姑身上是最生动地体现。
如今三姑老了，谁也不“教训”了，也许是悔悟了，也许是“教训”不动了。去了她家，走的时候只是一味儿给拿东西。前几年我去之前都提前给她打个电话，可是她总是提前去村里挨家挨户转着给我买柴鸡蛋，提前让表妹给我买大枣，买鱼买肉弄满满一大桌子菜，走时候，大包小袋把车装满了还不罢休！所以近几年我都是去时“突然袭击”，走时“溜之大吉！”哈哈，虽然这做法有些过分，但也实属无奈！
“嘴不饶人人心善，心不饶人嘴上甜。心善之人敢直言，嘴甜之人藏迷奸！宁交一个抬杠的鬼，也不交一个嘴甜的心机贼！”抖音里，一个面色镇定，语气铿锵的妇女念念有词，我觉得这番话确实有理！
半生风雨，我感谢自己终能悟出了“亲人”的真谛，感恩上帝让我有这样的“亲人”可以牵挂！但愿我那敢直言、嘴不甜的三姑健康长寿！我也决定，以后再去三姑家不“跑路”了，一切随她安排！
作者简介：
小白，本名周白、周菊。早期教育指导师、婴幼儿智能测评师，原籍河北省阜平县，现居保定。偶有诗歌散文在众刊发表，把写作当作生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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