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云:龟城,一枚时间的烙印
龟城走笔
我坐在无边的黑色沙滩上,看到夕阳象一柄败将手里滑落的铜锤,滑过破败的城墙,一头扎进苍茫云海,血一样的晚霞溅满西边的天空。
域外沙滩上的风,开始肆无忌惮地刮起,这些春末兀自凛冽的寒风,带着旷古冰冷的杀气,在漫无边际的旷野里,我不知道她们来自何方,是越马中原,还是取道凉州,隔着不远处干涸的护城河,在风中一些车和人悄无声息地蛰伏城外,他们或许在对着这只趴了四百余年的“乌龟”感叹,亦或是百无聊赖等待羊群入城(除了航拍,很多摄影家最得意之作便是一大群晚归的羊自城门涌入),新修的漏斗样的护城河现出一些生硬的棱角,让我忘了四百年前这里曾经有过的生动流水。
脚下是一望无际灰黑色的石头,城墙在暮霭中渐渐模糊,我渺小的身体被这巨大的阴影覆盖,我捕捉到了大龟幽暗的气息,她小心翼翼伸出头颅,翘起短小的尾巴,还有蠢蠢欲动的四肢。
一
我从百公里外的城市来,我奔跑在去往龟城的路上,到处莺歌燕舞,花红柳绿,我绕过山峦,绕过美丽的村庄和城镇,绕过高大旋转的风电翅膀,跟着向西的风,进入辽阔的景泰川,通往龟城的路上只有石头,还有旷野呼啸而过的风,对龟城的迫切好奇源于空中俯拍的影像,还有如出一辙的摄影家们镜头下鱼贯而入城门的羊群,不远处是寿鹿山,一些灰白的岩石间现出一丛丛幽暗的墨绿色光亮。龟城就像是一只驮游神僧功德圆满的修行者,静卧在戈壁滩的寂静与荒凉里。
一座座烽火台在视野里依次显现、消失,没有人知道,这些在冷冰器时代发挥过巨大作用的古老建筑,以最快的速度传递过多少次胜利的喜悦和死亡的悲伤。
神龟巨大,我从北向南,只见到她一段城墙敞开的豁口,虽然是在浩瀚的平川大漠,从我这个角度,我只能仰视,我根本无法窥探她的全貌,几只乌鸦盘旋在头顶,她已经及时发现了入侵者,在我茫然四顾时,她肯定已经设好了各种埋伏,滚木礌石,万箭齐发……
二
我沿着黄昏的城墙行走,靠东边稍远一些的空地上,三三两两的工人忙碌着搭建一座简易房屋,天蓝色的彩钢房顶突兀地立于墙根,尤为扎眼,或是因为呼呼风声,或是因为空旷,几个人就象是忠于职守的将士,不言不语,动作机械,打着转的风沙冲击着一切,斑驳了高大的城墙,墙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洞,能容下一只拳头或籽瓜,有飞鸟进进出出,几百年前,或许只是一支射落墙头的箭留下的一个斑驳灰点,那时的乌龟是年轻的,骨胳健硕、肌肉饱满,体内涌动着无限豪情,风如刀,不紧不慢,刺、划、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刀刀不致命,却无处可逃,城墙垂垂已老,靠近墙根处有不断修补过的痕迹,上面布满了拳头凹凸的清晰印痕。
我想起年老体弱者扶持的拐杖,这些凹凸的拳痕就象支撑古城的拐仗,齐心协力,团结一致,把古城苟延残喘的微弱气息击回体内。
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手拉手走在村里的便道上,女孩跳跃前行,不时回头撒娇,停下来,拥抱、接吻,玫红色的丝巾象一面旗帜,适时地遮挡了我的视线,如果不是禁止上墙的规定,我想他们一定会站立在永泰龟城影视组遗留的那个破败城楼上,两眼相对,机械行走,然后把相拥的背影留给观众,或许会唤醒很多人记忆里《大画西游》紫霞仙子的经典画面,弥补我们岁月老去无法重来的遗憾。
靠右手边的墙头上,斜搭着一木制栈道,栈道入口处已被封死,旁边竖着一块某文物单位禁止登上城墙的牌子。走过一个个院子,感觉自己象一个穿梭在古城的幽灵,很多院落周围杂草丛生,破败不堪,偶尔有三三两两年迈的老人,脚步蹒跚,佝偻着背影。透过敞开的大门,我看到一些院落向下跌落,把自己深深埋进土里,里面的花开得小心翼翼,是风,改变了院落的地势,还是为了防风,聪明的人提前避开风头,如同一个善战的将士,不是勇挫来犯的敌人,而是挂出“免战”的大牌,把自己隐藏在巨大的战壕里,让沙滩上如刀的风挫去来势汹汹的锐气。
有一缕炊烟在眼前升起,从两个立成“A”字型的烟囱里冒出来,羊群未入城,也听不到孩子的声音,几百年前,傍晚,战马嘶鸣,人声鼎沸,或许有调皮的士兵敲击着饭盒,唱一曲思乡的小调,风逐年改变着他的气息,故乡遥远,战火频仍,传递战争情报的烽火狼烟不能准确地传递给他牵挂的信息,一场接一场的大风最终把他的故乡连根拔起,他象这只龟一样趴在动荡的战火中,趴在茫茫戈壁滩上。解甲归田,还是战死杀场,都不重要,他们已经如这飘出烟囱的烟,消失在了茫茫大漠,融入了历史的天空。
有一只小狗叫了一声,就在我惦起脚尖越过的一处断壁残垣间,如果不是它拖动着铁链,如果不是它摇头晃脑地朝我吠叫,我差点把它看作了断壁残垣的一部分,那时,我的目光被一丛丛绿得发黑的葱吸引着。葱有尺把长,紧紧簇拥,尖指天空,我靠在墙壁前,点燃一枝烟,烟头在暮霭中忽明忽暗,发出如梦似幻的微弱红光。
三
夜幕降临,羊群还未入城,我沿着城内一条坑坑洼洼的路由北向南,不时有乌鸦聒噪的叫声落下来,在一些影视剧组遗留下来的仿古建筑周围盘旋。此时,酒足饭饱后的将士应该都要执弓巡逻吧,或许来犯者正如此时暮归的羊群,从遥远的沙滩上匍匐而来,一门楼出现在我的视野,不高大,也不威严,缩在年久失修的城墙里,一些钢管横七竖八支撑其间,象一个手术室里插满各种管子的患者,它见证了这个小小方寸间的无数杀戮,过道阴暗狭长,墙砖触手冰凉,出门洞,抬头,瓮城周围残缺的城墙在夜幕的残光里,象一个个伺机杀敌的将士。
外城的城头上,那座影视剧组遗留下来的建筑,多少让这个趴在大漠中的乌龟有了一丝悲凉的诗意,在很多网络论坛上,我看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循着历史的气息,或夹杂着西部影视城的豪情,或映照着《大话西游》里黄沙弥漫中西去的落寞背影。而每一个到此的人,面对历史留下的尘埃,抬头俯首间,总会有着平常不曾生出的感慨。
蛰伏城外的车象一军事掩体,有一个人影远远地从车里探出身来,如上前线打探敌情的探子,越过干涸的护城河,象远处遁去,辽阔的天幕下,看不到行走的姿势,只觉得象是一篷被风吹跑的篙草,终至不见。
越过门前的小桥,不远处是一座庙宇,漫步其旁,眼前现一巨大水潭,其实此水潭用巨大形容,终归夸张,但在这个广袤的沙漠里,她就如夜晚浩瀚夜空中的一轮圆月,用巨大形容,符合这个特殊的环境,更符合我当时的心情。
一阵细碎的声音传来,回头,成百上千只羊聚集一起,象水流一样漫卷而来,高感光度相机定格的相片下,一群羊闪着水花般的光芒,顶着如戟似箭的犄角,抵达水边,排开一字长蛇大阵,后续部队紧紧跟上,对池塘形成包抄之势。
对面的池塘深处,有几棵据说是造景遗留的干枯树,相比之下,这些晚归的羊群是暂时的,立在岸边的我是暂时的,只有那棵枯死的树,不生长,不发芽,终归腐烂,陷于泥土,因为枯死而变得永恒。
面对黑暗大地,龟城孤独成一枚时间的烙印。
贩夫走卒、迁客骚人、古道驼铃、蒙面的歌妓、快意恩仇的刀客……恍惚是明末的天空,映照着沙滩上的匆匆过客……
浩瀚苍穹,天地混沌,逆旅过客,了无所依,我的心一下空洞起来。
我看见那只趴了几个世纪的乌龟,每一寸肌肤都千疮百孔,枯萎、干裂、燃烧。
站在广袤的天空下,放眼茫茫夜空,我忘了来时的路。
用心甘情愿的态度,过随遇而安的生活
承接各种软文、硬文,影视剧本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