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进明||小说连载:矿工和他的女儿(七)
作家:杜进明
矿工和他的女儿(七)
农村夏收结束以后,李宝仓把小儿子和老伴儿接到矿上来住。玲玲看到母亲和弟弟来了,心里特高兴,感觉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觉得这个家现在才像个家了。可是,美中不足的是家里没有几件家具,还是太空了一些。母亲从没住过楼房,脚底下总感觉不踏实,站在地板上使劲用脚踩了踩,问女儿踩不塌吧,女儿说不会的,脚底下好像才放心了许多。玲玲的弟弟更好奇,这个屋瞧瞧,那个屋看看,并跑到厕所里蹲了蹲,又跑出来,问姐姐蹲在屋子里拉不出来咋办,姐姐说习惯了就行了。
玲玲的弟弟叫亚南,今年十七岁,初中刚毕业,能不能考上高中还很难说。玲玲问弟弟毕业考试考得咋样,弟弟说估计希望不大,题出的太难了,有好多题见都没见过。玲玲就训弟弟不好好学,还怪题太难,说如果考不上,将来就挖煤去。弟弟说挖煤就挖煤,反正比种庄稼强,玲玲就又说弟弟不争气,弟弟却说有你和哥哥争气不就行了,天下总得有劳动人民,不然都当干部谁来下苦,养活当干部的呢。玲玲气得没法子,而弟弟刚来又不好发脾气,就说不好好学习,还学的油嘴滑舌,等爸醒来,告诉爸,让爸好好收拾收拾。
李宝仓从老家回来,一进门儿就倒头睡觉了,因为晚上还要上夜班,睡醒起来吃饭时,玲玲又跟父亲商量,说现在母亲和弟弟来了,是不是再买几件家具,买个沙发什么的,父亲只是埋头吃饭,半天吐出两个字:
“不买。”
“爸,” 玲玲说,“钱是人挣的,也是人花的,你光把钱挣下存起来顶啥用呀!”
“你咋知道没用,再说了一天吃吃喝喝,穿的戴的,左一个窟窿右一个眼睛的,家费比海深,你懂个啥,你哥上学还三天两头的要钱呢。”
“爸,你看咱家,除了两张床,还就你住地窝子时用过的两个烂板箱和一个三条腿的桌子,我妈和我弟弟来了,我觉得这个家还像个家了,可是房子这么空的,人心里还是不舒服。”
“先凑合着过吧。”父亲说着抹了把嘴,就收拾准备上班去。
李宝仓上班去了,晚上玲玲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玲玲问母亲:
“妈,你说我爸一月好歹也挣五六百块钱呢,咋就那么细,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搬到楼上我说买几件家具都说好几次了,他就是不买,你说他存那么多钱干啥呀?”
“唉,你爸也难呀!”母亲长叹了一口气,就讲了女儿父亲的苦衷。
原来李宝仓有个聋哑弟弟,今年都三十好几了,还光棍一条。每次回家,年已古稀的父亲都要拉着他的手说:“儿啊,你省吃一口,省喝一口,给你兄弟找个媳妇,替爸把这笔孽债还了,你就积了大德了,这是爸的一笔债呀,爸老了,快入土了,这笔债还不上,爸死了闭不上眼睛呀!”
当年他回家探亲时,父亲说上沟村有个姑娘是六指儿,她爹妈已经答应,只要拿六千快钱的彩礼,就把姑娘嫁给哑巴。李宝仓老家地域偏僻,家境贫寒,所种的几亩地维持温饱都很困难,前几年既要供三个子女上学,又要给家里买粮,还要给老伴儿看病,几乎没有任何积蓄。从前年开始,他就想尽一切办法存钱,打算尽快娶了弟媳妇,在矿上要套房子把父亲和妻儿接到矿上来过几天好日子……
母亲给玲玲讲了父亲的苦衷,就问玲玲:
“不知道你爸存够六千块钱了没有?”
“我也不知道,我爸从来没有给我说过存钱的事儿。”
“唉,要是存够了,快点给你叔把那个六指儿娶过来呀,男人一到那个岁数没个女人心里也苦呀,有一回我睡的房子一眼窗子烂了,他爬在窗子上从外面往我屋子看,有时候我上个茅房都偷看,你说我对个哑巴能说个啥呀!”
“妈,”玲玲听了一把搂住母亲的脖子,“你再别说了呀。”就嘤嘤地哭了起来,一直哭了半夜,母亲像哄小孩一样地安慰着女儿。半夜里玲玲哭着睡了,睡着后她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她在宿舍里看见的那对赤裸男女,竟变成了他的母亲和哑巴二叔。
玲玲母亲在矿上住了一个礼拜,就又要回老家去了,因为家里的老公公和哑巴兄弟还需要一个女人来照顾。女儿把母亲送到车站上,母亲上车时,女儿揉着眼睛说:“妈,你回到家里时要当心点儿啊。”
玲玲的弟弟亚南留在了矿上,准备到矿中学念书。送走母亲,玲玲心里很沉重、很忧伤地去上班,路过劳动服务公司大楼时,楼下餐厅里的录音机里一个野性十足的男人粗声大嗓子地唱着《红高粱》的插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道……玲玲听着,莫名其妙地产生出一种被嘲弄感。这时从餐厅里走出一对青年男女,刚一出门就“啪”地撑开了粉红色遮阳伞,男的穿一件白色短袖衫,打一条红领带,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儿,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女的身材修长苗条,富有表情的脸上流露着柔情蜜意,两只善于顾盼的眼睛表现出妩媚和娇气;她胸脯丰满,身着一件米黄色喇叭袖连衣裙,这是今年夏天最为流行的一种款式,玲玲早想买这样一条裙子了。可是,“唉,”她又忧伤地叹了口气,心想,眼看着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
这对情侣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时,玲玲的脑海里朦胧地浮现出了“爱情”两个字,同时又无法抑制地出现了小刘与男朋友在宿舍里纠缠在一起的赤裸镜头,并联想起了昨晚的梦,她浑身感到一阵燥热,并产生出一种说不清楚的烦恼和焦燥。
来到医院,门卫老大爷把她叫住,给了她一封信,她一看信封上印有“西安矿业学院”,就知道是她哥哥来的,又看信封背面,写有“内有照片,请勿折叠”字样。来到办公室,玲玲打开信,先看照片,照片是哥哥和一个漂亮姑娘的合影,她仔细看了看,简直觉得有点巧合了,照片上的哥哥和漂亮姑娘跟她刚才在服务公司大楼前碰见的那对情侣竟是那样的相似,以华清池为背景的自动遮阳伞下的金丝眼镜,短衬衫,红领带,英俊潇洒;洋溢着柔情蜜意的笑脸,妩媚撒娇的眼睛,米黄色的连衣裙,高高隆起的胸脯,散发着青春的魅力……看完照片,她又接着看哥哥的来信:
妹妹:
你好,父亲的身体好吗?
很久未给你写信了,上次收到你的来信,知晓你毕业后分配到咱爸所在矿的职工医院妇产科工作。妇产科的工作一定很累吧,但不管有多累,如果这是你所热爱和追求的事业,就该抱有足够的热情去投入,这理当成为我们这一代青年学子应有的品格和责任。
妹妹,我在这里最挂念的莫过是父亲了,你现在既然和父亲在一个单位工作,就替哥哥多多照料父亲,他老人家下了半辈子井,是吃够了苦头的。我虽然对社会的认知是肤浅的,但我知道现在不管在哪里,无论办什么事情,都要凭关系、有门路,你在医院工作接触的人肯定多,你能否活动一下,把父亲调到地面上来。井下采煤工人吃的是怎样的苦,也许你还不太了解,我是学采矿的,曾经下过一次井,亲眼目睹过采煤工人的苦和累,当我回过头来想父亲下了将近三十年的井,采了半辈子的煤,我的心都在流泪。我知道,父亲的吃苦,全都为了我们,咱们姊妹三人,你考了中专,我进了高等学府,弟弟如果再争点气,一定会比咱俩更有前途,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凝聚了父亲的血汗啊!
妹妹,你来信说,咱家户口“农转非”至今还未分到房子,不知现在分到了没有,如果分到的话,把母亲和弟弟尽快接到矿上,让母亲也能享几天清福,她为我们一家老老少少也操碎了心。我明年这时候就要毕业了,毕业之后,我打算报考研究生,如果考不上,我想也到你们矿上工作,那时我们一同照料父母,我想我们的生活会一天比一天更幸福的。
妹,暑假我不打算回家了。今年寒假没回去,本来暑假应该回去一趟,但由于各种琐事缠身及繁重的学业课程,实在脱不开身,请转告父,并谅解。
哥最近找了个女朋友,她也许就是你未来的嫂子,她人品好,学业也很出色,我曾向她提起过你,她很想要你的一张照片,望见信寄来。
写到此,我很难再往下写了,因为我又要money(钱)了。有一次爸来信,说我花钱手太大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什么东西都在涨价,西安的物价更高,学校的生活费也是一涨再涨,希望你能转告爸,给我再寄二百元钱来。
别言再叙,勿念,代我向父亲问好。
祝妹生活工作愉快。
附:照片一张,兄:亚东
91.7.22
玲玲看完哥哥的信后,觉得哥哥的信写得很感人,不愧为大学生,可又觉得前面的感人是冲着后面的二百元“money”来的。她回味了哥哥的信后,又拿起哥哥和未来嫂子的合影照欣赏,却又产生了一种羡慕和妒忌之感,想哥哥要二百元钱无非是为了笼络身边这位小姐吧。
如果在往日,玲玲也许即便心情不好,也会把哥哥找到这么漂亮的一个对象的事尽快告诉父亲,并向父亲要二百元钱寄给哥哥,但现在她不得不对寄钱这件事进行一番思考,寄还是不寄?寄吧,就得跟父亲要,而父亲现在肯定还没有存够六千元,少二百元,就意味着增加了他们一家团聚的距离,况且前两天搬家,又被金扒皮们拔去了二百多;不寄吧,想哥哥谈恋爱肯定花销大,如果钱花光了,那处境可想而知,说不定那未来的嫂子都会向小鸟一样从哥哥身边飞走。想来想去,她想既不能跟父亲要钱,也不能让未来的嫂子飞到别人的鸟笼,就打算先向别人借二百元钱。于是下班后,她去找小刘借钱,小刘很慷慨,她一张口就借给了她二百元。
读完小说,听一首关于父亲的歌吧……
用心甘情愿的态度,过随遇而安的生活
承接各种软文、硬文,影视剧本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