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冀||林校生活趣事

参加工作的第七个年头,二十三岁时,我带薪去林校读了三年书。比起我的弟妹们,我记忆中的学校生活很单调,不知道那个年龄的我怎么会如此能折腾,尽管曾经做过学生,尽管来之前还从事了几年教师工作,也算受过严格的纪律约束。但重进校门后,骨子里的散漫劲还是充分释放了出来。十几年后,我才真正意识到。林校生活已经如雕刻般留在了我的记忆里。虽然三年时间不太长,可太珍贵了。后来的岁月里,很多回我在梦里又见到那所优雅的校园、宽大的宿舍,听到那些老师们娓娓动听的讲解和同学们爽朗的笑声……多少回出差坐在火车上经过罗文皂,从车窗外一闪而过却拼命伸直脖子望向窗外的一切,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那心情就像路过家门不能进一样,闪过去后,便是好一阵黯然。

这种情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才逐渐沉积下去的。当时身在校园,可没有过这么份依恋,心中只有一个没完没了冒出来的问题:这个年龄,我们干嘛到这儿来?

那年脑子一热就参加考试,很明显,全是奔着一纸文凭去的,别的一律都不想,其它的东西,做梦也虚构不出来。

01

入学考试之夜

林校在晋冀蒙交界处的阳高县,位于采凉山下。学校西南数里之遥便是驰名千古的外长城。林校招生考试是分专业陆续去的,林业专业从雁北区各县和区直单位招生,考试的前一天在学校报道。我们单位参加考试的六男二女。晚上六名男的睡一条炕,对面一条炕上是广灵的四名学生。夜深了,对面的学生还在复习,搅得我们也无法入睡。我们其中的一位首先说话了:平时是干啥的,再学明天连你爹和我也分不清了。对面声音小了。我们之中又一位接着说:连你爷爷和我也分不清了。对面声音更小了。我们又一位说:连你老爷爷和我也分不清了。对面无声无息了。直到第六名说了“连你老个顶和我也分不清”时,对面拉灭了灯。我们六人这才重新排起了大小。

入学后我们和广灵的永斌同学住在一屋,熟悉后说起这段往事,我问他:当时你们怎么没反应?是不是听不懂我们说什么?“怎不懂,怎没有,我们悄悄议论和你们干一仗,你们人多又怕打不过,只好忍着。”我接着说:我们说得对,你们不听,你们四人来考,只考上你一个就是因为临阵磨枪的缘故。他又问我:你是第几个说的?我早已忘了,便顺口回答:我们里面辈分最大的是我,你最少低我六倍,叫什么,你拨拨指头算去吧。永斌大怒而去。

02

基础课与专业课

我们这茬学生文化水平参差不齐,有“文革”前的中学生,也有“文革”期间和“文革”结束后的学生。教学工作使老师也很为难。老、少学生对基础课学起来容易,前者未受“四人帮”影响,基础扎实,后者出校门不久,还未忘光。只是苦了我们这茬年龄的学生,中小学阶段本没学多少,离开校门七、八年仅有一点也忘光了,只好从头学起。尤其是第一学年末开专业课,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基础课的学习上,老师讲时用心听,总觉得比七八年前更容易理解。课后虚心向周围同学讨教,一些常识性的也忘光了,幼稚的提问常让对方发怔。一度时期,我竟放弃了酷爱的文学,潜心于枯燥的数理化中,背公式、解方程……但终不是那块料,在勉强及格之后就彻底放弃了。而专业课对我们来说相对不甚吃力,尤其是造林、育种、森保等课程,虽然在理论上不曾系统地掌握,实际操作比老师也逊色不了多少,因为我们从参加工作起,一直就从事这些。先是接受老前辈再教育,在他们的悉心指导下操作,后来是自己带着一帮人去干,还手把手地教他人,所以一点就通。但有些需死记硬背的东西只好强迫记忆。我觉得,对某些高精尖专业来说,从高中直接招生上大学好,而对另一些专业,让学生先实践后理论更易于从根本上理解。记得去某山区林场实习,带队的是一名刚从林学院毕业的老师,有同学指着几朵花问是何花,他左端详右端详吱唔不出来,显得十分尴尬,就像客人进门看到自己破烂不堪的家一样,最后依据花的颜色说是“红花”、“白花”。其实,我们中间就有人知道它的属、种,只是碍于他是老师不便纠正,对他们这些刚出校门的老师,本来不诚心佩服,丢上一丑就更不屑一顾了。

03

悬殊的年龄

同学之间有四十出头的学生,满脸的沧桑;有不到二十的青年,一脸的稚气。老同学的孩子也近二十,对小同学的称呼是“这孩子”、“这娃”;小同学对老同学的称呼是“您”且毕恭毕敬,似乎不是平等的同学;对二十出头的老师,四十多岁的学生恭敬称“您”,老师满脸通红:“别这样叫,就喊你吧”。小同学口袋的钱包夹着的是恋人的照片,时不时取出来悄悄瞅一瞅;老同学夹的不是儿子就是女儿照片,经常会长叹:儿子还不给老子来信。我们问:不想老婆?“想,怎不想,但更想儿子。”小同学收到恋人的信,自己背地里看了一遍又一遍,但从不肯在人前讲半句;老同学收到儿子的信,会大声地念给同学听,让众人分享他的幸福与快乐。小同学花钱大手大脚,菜拣贵的吃,每周都要到学校附近的小饭店来几杯;老同学能省则省,酒瘾来了一块豆腐半碗腌菜一瓶老寿星酒也喝个不亦乐乎。小同学三句话不对,唇枪舌剑;老同学总是和颜悦色,不躁不怒。小同学有疑难事总向老同学请教,老同学有杂事也常指使小同学。夜里睡下,老同学想老婆,便给小同学讲夫妻之事,讲着讲着老同学酣然入梦,小同学则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04

走后门

林业班教室前后均有个门,前门使用,后门一直用铅丝绑着——走不通。仅走一个门太不方便,有人便把后门弄开——上课迟到了,走前门不光彩,便溜到后门口看到老师面朝黑板写字便悄无声息地溜到自己的座位。更为方便的是某节课不想听或小便来得紧,当老师给学生一后背时,便悄悄走后门离去。靠后门近的几步可跨出,远的则采取步步为营的战略,选空座位逐步向后门靠近。有一段时间,街上的录像厅放《霍元甲》,同学们便约好每节课不能多走,既要保证课堂有半数以上的学生,又要使大家上下午和晚上轮着都能看一遍。所以看溜出去的差不多,坐后门口的同学便把门锁上,限制出入。那阵势,比今日开大会还自由许多。我想有经验的老师也一定清楚学生的一举一动,至于为什么不闻不问,那只有老师自己知道。

05

难忘文化室

罗文皂镇文化室在雁北区是较有名气的,除了藏书多外,主要是常年营业,两名工作人员的态度特好,同学们去借书,只要在墙上贴的书目中说出书名,他们便耐心地寻找,如果已借出去,便会推荐内容相近的书。专业课开设后不怎么紧,我和一群同学就成了这里的常客,开始是每个星期日去借阅,后来利用课余时间去。遇上好书,上课时也在下面翻个不停。一来二去和工作人员熟了,相跟去一帮人,只单独让我去里面自由选择。一进去便如鱼得水,真如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长时间不出来。三年里,把自己想看的文学书籍翻看了好多。在林校学习期间记了十余本笔记,至今还保存着。利用这个方便,我还给周围要好的同学把他们想看的书带出来。那时看一本书是按时间算的,一小时二分钱,我把押金押上十元,能看很长时间。再加上为少花钱,加班加点去阅读,甚至一天翻一本,星期六更是痛快。我在今日能胡诌几句,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那三年的宝贵时间,得益于罗文皂文化室的滋润。也就是那期间,在报上第一次发表了文学作品。而今一别,十有六年,如果能重返母校,我的下一个落脚处一定会选在文化室。

06

三号宿舍

三号宿舍是我们九个同学的领地。雁北十三县,我们这里有八个县的。发生在三号宿舍的趣事还真不少。

明星照贴在仰尘上。年关将近,同学们都要选张年画贴在自己的床头,和如今的追星族一样,大都选择的影视红星,贴在床头观赏。而浑源的一位同学却站着凳子贴在仰尘上,说躺下后可面对面看美人。那张像下有明星简介,说她演过《画皮》里的美女,同学们说:小心半夜变成恶鬼掏你的心。他则回答:有黄冀的老虎哩,她不敢。(我选了张猛虎下山图)。怀仁的一位同学床头贴的是《红牡丹》里的女主角,那张像人头比真的还大,有事没事他都要在人家的红唇上亲热一下。可巧我们为佐餐备有辣椒油,我倒出一些抹在红唇上,再亲时就受到“刺激”,便再也不去亲红唇,改在粉脸上,我又在脸颊上涂了层凡士林,上了几次当便再也不与之亲热。

看你吃不吃。学校有小卖部,恒山林场的白桦同学常常端来整箱水果罐头给大伙分。一人一个,起初人人都要,但几次之后有家口的同学便开始推辞不要,白桦便替人家把盖子启开放在床上,人家仍不吃。他又一手端着瓶子,一手用勺子捞上一块喂人家,人家拒绝,他竟喂进自己嘴里,还故意吧嗒着嘴“好香好香”,终于使对方流出了口水,白桦高兴了:看你吃不吃。后来只要白桦一去小卖部,这位同学便借故去外室遛达。

会蹦的苍蝇。夏天苍蝇很多,同学们都备了蚊帐。一次白桦去外舍,我捉了许多只活苍蝇扯去一个翅膀便扔进他的蚊帐里,白桦睡时发现去捉,苍蝇飞不起但窜得快,白桦惊叫:这儿的苍蝇不会飞,倒会蹦。他愈着急,我们愈常捉弄他,最后只好告饶。某次安志林睡熟了,我捉了一只苍蝇放在他耳朵里,他惊叫了一声掏出捏死,便嚷着冲我骂。我不依他,让他赔苍蝇。他捉了一只,我不要,说:那只已喂熟了,这只没喂熟。他顿时忍俊不禁,满教室里宣传。数年之后我去平鲁他家,他竟对其妻说:这就是让我赔苍蝇的人。弄得我怪难为情。

衩长。学校的北半部驻有解放军的一个旅部,开有军人服务社,那年军队大裁减,削价处理商品,同学、老师蜂拥而至,里面倒出了整箱整箱的护肤品,用小塑料袋装着,我们一脚踩上去,白色的油柱射出了老远。人多,拥不上去,便全宿舍的人共同拥着一个往前挤,不论买啥,都是一人一件,再往后传递。一次买出九条裤衩,几角钱一条,安志林往回拿,遇上别的班同学,便说他:这人倒挺费裤衩。回去后安志林不高兴地说:你们众人穿,让我一人背个不好听的名。我们众人便推举他为“衩长”,此后一直叫下去,直到如今同学们相逢仍是一口一个“衩长”。

倒霉的电工。学校领导带着电工查电炉子,电工趁机把我们的热得快没收,数天之后,我收到一封金锁链信,阅后不屑一顾扔之。一同学见状忙喊:勿撕,有用。他复写了九份,内容上作了改动,大意是:收到后复写一百份给你的亲朋好友寄出,可获好运。某校有一电工的妻子收到后照此办了,第二年便打了一百个伙计。这名电工也收到了,未照办,大年初一上电杆摔下,断了一条腿,云云。之后贴好邮票,写好收信人地址、姓名——这名电工的名字他竟也问了出来,然后分给每人一份:腊月二十五从各县发出。我们都照办了,后事如何,不得而知。只是第二年春节过后上学,学校仍查电炉子,该电工耷拉着脑袋,跟着不发一声,想是他肯定在年三十收到了。今日想起,此举确实够损人的。

2002年3月4日

作者简介

黄冀,山西省山阴县人。1961年出生于河北省阳原县。1976年山阴一中高中毕业后在雁北地区林科所插场工作十年之久。现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原山阴县文联主席。著有《难忘那段情》《独来独往》《情不自禁》三部散文、随笔作品集,主编或共同主编有《山阴县志》《山阴军事志》《山阴老区志》《古城镇志》《北周庄镇志》《岱岳镇志》《青春岁月》《印象朔州》《玩转朔州》《朔州导游词》等。有多篇作品散见于各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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