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打《老炮儿》者：礼貌、常识、原则、价值观及责任心，有几何？丨AMNUA专栏
乔见：“徐乔斯见解”的简称。亦通“瞧见”。#AMNUA视野#在未来将会邀请更多有趣的、有深度、有见地人来为我们的专栏撰稿。徐乔斯来了，你在哪里？
✦徐乔斯：批评家、经纪人
《画廊》杂志特邀撰稿
《美术文献》特邀撰稿
《绝对艺术》特邀撰稿
“泛艺术”社区特邀撰稿
2011年联合创办深圳“不空间”现工作生活于深圳
正如我在上篇《看过<老炮儿>：不懂规矩就别谈“规矩”》中做出的判断那样：年轻一代在是非观念上的幼稚，也正是这个国家的羸弱之处。然而事实远不止如此，对于《老炮儿》的讨论范畴已经远远超过了一部电影的本身，也正如它的宣传语：12月24日，见人心！果然昭然若揭。
一部电影成为一个时代的精神试纸，是因为在当今混乱的中国，这其中并没有明显的“政治正确”。所以不论何等人士，都不加遮掩地表露出自身的价值立场。否定，常常是盲目地否定，以确立自我在这个时代喧嚣声中微弱的存在。然自盘古开天地，耶稣创世纪，便有光明与黑暗，正邪之争亘古而恒远，如今网络上流传着一篇署名为“释不归”的青年所行之文不但恶疾深重，而且影响甚远。价值观是一个高级的词汇，在谈论之前首先要厘清逻辑，没有逻辑，颠倒是非，那便是泼妇骂街，在此基础上还要添加洋洋得意的情绪，更为恬不知耻。
我必须再行一文，以正视听。
细细想来，炮轰“老炮儿”的舆论趋势是建立在当下社会一种对“成功学”膜拜的心理基础之上的，这也折射出如今对于人的价值判断：有钱，成功，被尊敬，相反，没钱，屌丝，被鄙视。万事简单粗暴，没有人再去衡量精神的重要力量。因此活得不光鲜还“没事找事儿”的六爷在当今人眼中就是他妈的欠抽。可是话说回来，六爷开个小店，自给自足，能够自由地支配自己的生活，不受束缚，没事儿走街串巷穷开心，遇事讲道理，有情有义有责任心有正义感，有问题吗？
“老炮儿”本身就是一个带有非常浓重的地域文化色彩以及历史遗韵的词语，也许我们应该换一个思路：这部电影还有一个客观的英文名字《Mr. Six》，直译过来就是“六先生”——外国人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老炮儿”的概念，它讲述的是一个“六先生”的故事。我想也没必要让人家先读王朔的书、再听崔健的歌、看过冯小刚演的戏回头再看这部《Mr. Six》，我们都太狭隘了。管虎的电影是向世人（注意，是世人，不是某一个国家某一个地区的人）展现一种人类的精神，这种精神如果具有普世价值，那它便是Universal Truth。在这个出发点上，我们理解一部电影便要以电影给出的叙事为基础，电影中没有讲到的事情就不要掺杂进来。诸多评论罗列了一堆历史资料、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然后给出“因为Mr. Six和小混蛋生活在同一个年代，又因为小混蛋打架Mr. Six也打架，所以导演说的故事就是流氓小混蛋的故事”，紧接着劈头盖脸一顿骂，大有“干尸复活，开历史倒车，我们要把他踩下去！”之意。面对滔滔洪水般如此荒唐的移花接木的逻辑，我只能说你们不懂电影，也不懂如何去看电影，你们不过是带着文革时代残余的晦气，行一套看似有理有据的歪理邪说罢了。包括那些像抄家党一样抄出冯小刚、管虎、崔健、丁武等人在现实生活中的老底，企图帮助观众理解“电影情怀”的人，大抵都是在方法论上失去了方向，要么就是哗众取宠，生怕不说出什么，就显得自己落伍了。
先说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矩是一个指代笼统的词汇。正因为此，“规矩都是人定的”也是观影后被误解最多的地方。“规矩”从轻到重大致可以包含如下几个方面：礼貌、常识、原则、价值观和责任心。说简单一点儿：法、理、情。Mr. Six在故事中的行为包含了这几个方面，许多人在这个问题上都本末倒置道德绑架：该讲情的时候你讲法，该讲法的时候你讲情，也不知道这戏里戏外到底是谁有病。简单回忆一下吧，不打招呼、不叫人、没大没小这是没礼貌；洋火儿说的“下回来你跟我秘书约一下”这是常识；经营得办执照也是常识；不经许可不可闯入他人房间这也是常识。在得知儿子的住址之后，Mr. Six敲开张一山的门就往里闯，试想亲人失踪了半年那种焦虑而忐忑的心情应该是怎样的？难道还要跟送快递似的不急不慢地说一句：“你好，我是张晓波的爸爸，麻烦问一声，他在家吗？”假！若非要将“私闯民宅”视为没有“规矩”，那只能说明你一没人性二太虚伪三还不懂生活。执法不打人这是原则；Mr. Six讲理讲法，怎么就成了“流氓对抗城管”了？价值观是认定事物、判定是非的思维取向，透过对账单，Mr. Six明白了对方是“坏人”，是犯法之人，他没有妥协，而是斗争。这样的选择来源一种责任心，对自己和他人、对家庭和集体、对国家和社会所负责任的认识、情感以及信念。Mr. Six曾经对于家庭失职，这是他的过错，他是讲道理的人，做错了就要认，这是原则。所以他甘心给小飞赔钱，他甚至可以给儿子磕头。至于过去的错误，牢也坐了，苦也吃了。Mr. Six已经变成了今天我们电影里看到的那个样子——他不好吗？他放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一个好公民。按照释不归之流的逻辑，我们就应该骂死所有的公安干警和消防员，骂死365天都不着家节假日仍要坚守岗位的劳动者，因为他们都不是“以自家亲人的生死或者悲欢离合为出发点”的，他们都是置家庭和亲人不管不顾的人，他们是没有良心的人，他们都是人渣。
君之弱视大抵是没有看清楚，磨了车要论道理这可是小飞先提出来的；君之弱智大抵也是没有想清楚，“两事儿一块儿说”打架解决问题也是小飞提出来的——不了解人性的你也不会知道恶势力的潜台词：“你一定打不过我们，帐单迟早要还，是你主动还出来，还是咱们走个过场再还出来”。相比起身家性命，恩佐就是辆破车，小飞与Mr. Six对谈的那场戏，根本就是邪恶势力的礼貌要挟。到底是有几只狗，傻傻分不清楚？
什么叫“不没收你那破平房就赶快磕头谢恩吧”？难道人不是生而平等的吗？认同这种话的人骨子里都是助纣为虐的！还有为年轻人打老人叫好者，都觉得是替时代出了口鸟气：老不死的拦路狗。人类在退化的过程中也总会丢弃些先人的传统、礼貌原则，此处不辩利弊，我只说一句：不管处于什么原因，如果你今天为小子打老子叫好，这一巴掌就是抽在了自己的脸上，因为人都有老去的那一天。
男儿膝下有黄金，Mr. Six 知错认错，不仅有血性，而且有理性。摊上事儿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打架不说打架，是不想把无辜的同伴牵进来，就是有血性。不以身体原因而爽约，君子一诺千金。试问在今日签了合同都不算数的中国，说话算话者几人？又凭什么去嘲笑一个有信诺讲道理的Mr. Six？整部电影，通篇都在做一件事：以理服人，而不是以暴制暴。Mr. Six就是在现时的黑暗中被管虎制造出来“注定无法抵达光明的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再说说洋火儿那场戏：Mr.Six不懂规矩没有预约，洋火儿没有时间陪他是合情合理。可是一根烟都没抽完就赶我走就说不过去了，“抽完一根烟”就是Mr.Six的分寸。以“生意上的应酬，谁都不能得罪”为理由失陪的时候，认为朋友比不上生意，实际上是有了分别心，只要是人，都应该要回应有的尊重。Mr. Six是友诤友善友直言，怎么在你们眼里就成了仇富了？在这个年代，“宁死不食周黍”的精神俨然被视为是一种脑残的表现，谁还能“不降其身不辱其志”？Mr. Six可以，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生不得腾达的原因，性格使然，这就是命运。不光有血性，还在斗争中有智慧，他答应下小飞就是一个缓兵之计。小飞倒是难以启齿地挤出了三个字：对不起。因为他知道茬架的结局：要拿回对帐单，父亲的人一定不会手软，Mr. Six是凶多吉少。
所以，舍身取义。Mr. Six一定要死，也只能死于自己，死于自己的心，而不是他人的刀剑之下，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局。为什么编剧给Mr. Six设置的心脏病而不是尿毒症？心之所栖，灵魂之所安。可是一颗勇敢而正义的心，如果要死也早死了，就像我们今天看到的释不归之流的评论，正中藏克家所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那么，嘲笑什么呢？是“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还是“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人类的普世精神，也就在于此了。
最后我们再来说说社会责任感。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这个“青年领袖实验室”为何物，这个领袖是个僵尸还是个鬼。我想知道一个拥有26万粉丝的微博大V，张口闭口都站在鱼肉人民的立场上替犯罪分子说话是不是狗仗人势。若您真是“教育工作者”，您的价值观散步出去，那是对公众的荼毒——毫无原则，处处失真，情法不分，理法不明——您形象也瞬间变成了混球。您有社会责任心吗？难道老师就没有教育过您：说话得负责任吗？看片看得不爽，花钱还不痛快那是您价值观的问题，请您在“风动心动还是幡动”的辨证关系中寻求出口。
如果我们能够回归故事本身，理智、正确、冷静地看待电影，《老炮儿》讲的就是一种Universal Truth。我相信这是全人类都可以理解的精神和情感，理解人与命运的冲突，并为之感动，就像世人理解两千年前的《俄狄浦斯王》与亚里士多德一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