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方考》作者吴昆被“呵呵”了
明代医家吴昆在中医史上算是比较有影响力的医家,其代表作是《医方考》、《素问吴注》等。在中医基础理论、方剂学、内经还有各家学说的教材中,吴昆是一个躲不开的人物。但即便是吴昆这样的大医家,其著作也难免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这就有了《医方考绳愆》这本书,这本书是对《医方考》书中一些疏漏、错讹进行修改和订正,并添加了作者自己的一些看法和发挥。如果要是看《医方考》这本书的话,我个人建议不妨看《医方考绳愆》。该书的作者是北山友松子,关于北山友松子的背景,我在历史、疫情与中医一文中提到过,在此不再重述。今选录两篇,我们看看吴先生和北山先生两位的见解。
其一
吴氏《医方考》原文
大羌活汤
羌活 独活 防己 防风 苍术 白术 黄连 黄芩 细辛 川芎 甘草(各三钱) 生地黄(一两)知母(三钱)
伤寒两感者,此方主之。
两感者,一日太阳与少阴俱病,谓有太阳证之头疼、身热、脊强,而又有少阴证之口干、烦满而渴也;二日则阳明与太阴俱病,谓有阳明证之身热、谵语,而又有太阴证之腹满、不欲食也;三日则少阳与厥阴俱病,谓有少阳证之耳聋、胁痛,而又有厥阴证之囊缩、厥逆也。凡此两感之证,欲汗之则有里,欲下之则有表,表里不能一治,故《内经》、仲景皆称必死而无治法。易老意曰∶证虽有表里之殊,而无阴阳之异,传经者皆为阳邪,一于升阳散热、滋养阴脏,则感之浅者尚或可平矣。经曰∶气薄则发泄,故用羌活、独活、防风、苍术、细辛、川芎之气薄者,以升发其传经之邪;又曰∶寒胜热,故用黄连、黄芩、防己、生地、知母之寒苦者,以培养其受伤之阴。以升散诸药而臣以寒凉,则升者不峻;以寒凉诸药而君以升散,则寒者不滞。白术、甘草,脾家药也,用之者,所以益其脾胃而建中营之帜尔。呜呼!于不可治之中,而求为可治之策,大羌活者,其万死一生之兵乎!
北山氏按语
予蚤年数看《方考》,至于大羌活汤,谓易老总治三阴三阳两感之方,心甚疑惑。曰:世上哪得这般混沦之法,或是野人杜撰,以人命为戏具,故曰万死一生之兵乎哉。及长,自看诸家方书,有号解利两感神方大羌活汤云者,因留心细查,果出张易老之手,用治太阳与少阴俱病之设,而非治阳明与太阴俱病,又非治少阳与厥阴俱病之设也,不知山甫因甚误读而作此杀人无刃之怪事乎。今举高弟李明之之言以证之,曰:经曰两感于寒者,死,不治。一日太阳与少阴俱病,头痛,发热恶寒,口干,烦满而渴。太阳者腑也,自背俞而入,人所共知。少阴者脏也,自鼻息而入,人所不知也。鼻气通于天,故寒邪无形之气从鼻而入。肾为水也,水流湿,故肾受之。经曰:伤于湿者,下先受之。同气相求耳。又云:天之邪气,感则害人五脏。以是知内外两感,脏腑俱病,欲表之则有里,欲下之则有表,表里既不能一治,故死矣。然所禀有虚实,所感有浅深,虚而感之深者必死,实而感之浅者犹或可治。治之而不愈者有矣,未有不治复生者也。予尝用此间有生者,十得二三,故立此方,以待好生君子用之,名曰解利两感神方大羌活汤。
药品相同,而其知母、川芎、地黄各一钱,他药十味各用三分,上细切,作一服,水二盏,煎至一盏,去滓,热饮之。未解,再服三四剂,病愈则止。若余证,并依仲景法如证治。予谓吴氏所以异乎易水师弟之言者,乃万死一生之药乎,呵呵。
大羌活汤之前我写过,但不是这个大羌活汤,是罗谦甫《卫生宝鉴》中的大羌活汤,治疗肢节肿痛治验(痛风),和这个方的组成和功用是不同的。吴先生作《医方考》没有给出方源,实在遗憾。易老张元素和其弟子李东垣的著作中我没有查到这个大羌活汤,在王好古的《此事难知》有此方。吴氏和北山氏皆言此方是易老的方子,应该不错。从方剂组成上来看,与张元素九味羌活汤也非常相似,药物组成也很有意思,二活、二防、二术,芩连配地黄,知母配川芎。北山氏所说“今举高弟李明之之言以证之”云云,在《此事难知》中有载,但在李东垣书里我没有发现,不知道北山氏看的是李东垣的哪本书。吴氏认为:此方治“两感”之证,包括太阳少阴同病,阳明太阴同病,少阳厥阴同病。因两感之证,历来认为是不治的,所以此方只是权宜之方,是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方子,所以才说大羌活是万死一生之兵,能活是侥幸而已。北山氏认为此方只是治疗太阳与少阴同病,即“太少两感”证,对吴氏批评也很很猛烈,并引用张元素弟子李东垣的话进行反驳,对吴氏对大羌活汤“万死一兵”的评价不以为然,并用了伤害性不大的“呵呵”作为结尾。
其二
吴氏《医方考》原文
人参白虎汤
人参 石膏 知母 甘草
暑月中热,汗出恶寒,身热而渴,脉虚者,此方主之。
暑,阳邪也,中人则伤卫,卫虚则不能固表,故汗出且恶寒;表有暑邪,故身热;里有暑邪,故口渴;暑伤于气,故脉虚。经曰∶壮火食气,故用人参、甘草以补气;石膏性寒味甘辛,寒则能除热,甘则能调胃,辛则能解肌,以其行清肃之令而除烦暑,得西方金神之象,故以白虎名之。用之者,经所谓折其郁气是也。知母滋阴益肾,《易》义曰∶火炎则水干,故用知母以益水,经所谓滋其化源是也。
北山氏批注
[批]:《金匮》曰:太阳中热者,暍是也。汗出恶寒,身热而渴,白虎加人参汤主之。知母六两,石膏一斤,甘草二两,粳米六合,人参三两。上五味,以水一斗,煮米熟汤成,去滓,温服一升。由此观之,煮米熟汤成为则耳。山甫不载粳米,将何以为则乎?于前伤寒门白虎考中既曰石膏大寒,恐伤胃气,故用粳米以养胃,奈何于此而不用乎?或因伤寒白虎无人参,故用粳米,伤暑白虎有人参,故无粳米乎?呵呵。
[案]:《辨惑论·治暑伤胃气论》第四方当归补血汤,用黄芪一两,当归二钱,都作一服,水二盏,煎一盏,空心食前温服。治肌体燥热,困渴引饮,目赤面红,昼夜不息,其脉洪大而虚,重按全无。《内经》曰:脉虚血虚。又云血虚发热,证象白虎,唯脉不长实为辩耳,误服白虎汤必死。此病得之于饥困劳役。愚谓此法乃东垣老人发前人未发之妙诀也。今人夏至后、立秋前多有此候,弗达斯象,或误用白虎、黄连香茹、益元诸散,杀人不知其几矣。今后凡遇发热烦渴等证,极宜仔细消息。
以吴昆之学,不可能没看过《金匮》,白虎加人参汤之方名改为人参白虎汤,组成丢掉粳米,用量没有,也难怪北山氏再次嘲讽吴氏。书名《医方考》,这是怎么考证的啊?北山氏批完吴氏之加了自己的按语,给了一个鉴别诊断,血虚发热、证象白虎者,误用白虎即死。李东垣早有明示,这是前车之鉴。诊断要点就是“脉象非长实者”白虎不可用。
或有人认为北山氏对吴昆的批评是文人相轻,我认为北山氏对吴氏《医方考》评判还是比较客观的,对于不当之处提出批评或者嘲讽,但对于可圈可点之处也不乏赞颂之词,如在《医方考绳愆》大秦艽汤下按语:二家所论《机要》方下治例甚为切当。滋得吴山甫增“风邪散见,不拘一经者,此方主之”,是犹九转还丹,点铁成金也,不胜起敬。古代对一部著作的批评多出于喜爱,如脂批《红楼梦》,金批《水浒》,毛批《三国演义》等。北山氏对《医方考》是下了功夫的,这本书对他的影响也是很大的。古代的批评和现代的批评意思相差甚远,现代多是指责、批判;古代的批评多是批阅、评判、修正,基本没有指责的成分。《医方考绳愆》这本书最初是听许文忠老师讲用朽木汤治消渴病提到的,看了之后真是脑洞大开,这本书确实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