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心天下无君子

有位朋友有一次把包包拉在出租车上,第二天司机给送了回来,他由衷地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我觉得他这种想法没有一点道理,他才丢了一回包,要是丢过三回五回,最后都物归原主还好说。

同样是丢东西,我有过完全不同的遭遇:有一次把手机拉在三轮车后座,也就隔了约20分钟。我不停地拨打,心存侥幸,却总是听到令人绝望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我还记得蹬三轮车的是个中年妇女,宽脸盘,中等个,头发蓬乱,一副苦难人生的样子。我对她能那么娴熟地把手机关掉感到惊讶,因为那是一款新机。这件事使我有两个心得:一是人真的不可貌相,不是你看谁像好人谁就是好人,当然反过来亦然;二是我的同情心从此打了折扣,不再为了帮衬生意就去坐三轮车。

丢了东西找不回来,这并非“中国现象”。美国的《读者文摘》做过一个实验:他们分别在全球16个城市,把12个装有现金、家庭照片、联络资料的钱包丢在人来人往的路上,结果全部192个钱包只有半数归还,其余都成了入海的泥牛。芬兰首都市民似乎“最诚实”,交回了11个钱包,英国伦敦、波兰华沙、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巴西里约热内卢、瑞士苏黎世、捷克布拉格、西班牙马德里都在5个以下,最令人难过的是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只有一个钱包交回。

这个测试很有意思,但也只是有意思罢了,不过是杂志玩的一个噱头。且不说道德是否像水温一样可测,真的要测试一个城市的道德水准,我觉得12个钱包根本不够,起码要1200个,还要看把它们扔在哪里,扔在当地人居住的社区和游客众多的海滨浴场,肯定是两个结果。从道德的角度,“拾金不昧”的自然是好人,那些发达国家首都捡了钱包不还的比例如此之高,似乎“好人”并不多。

一个地方,如果人们普遍拾金不昧,可以认为那里的社会风气好;但普遍“拾金而昧”,风气却不一定不好,事实上这个测试恰恰说明了这一点,那些钱包杳如黄鹤的城市,风气似乎并不太差。原因很简单,袭用托尔斯泰的名言,拾金不昧都是一样的,但捡到东西不还则各有各的原因,不一定只是因为缺德。

人性复杂,足球是圆的,人也是“圆”的,而不像武大郎卖的烧饼。一个人是不是“好人”,有很多尺子来量,“拾金不昧”只是其中一把。打个比方,一个拾金不昧的人,可能是一个酗酒兼家暴的恶魔。这样的情形很多,最近的一个例子是,百色的一个“助学达人”居然是一个“色情狂”,有人说他是戴着天使面具的魔鬼,但我更愿意相信他原本就“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现在不少地方都评选“道德模范”。拾金不昧、乐于助人、见义勇为、扶危济困……这些在不同方面品德高尚的“好人”,被评出的总是极少数,这似乎与所谓“世上好人多”的说法相悖。有人辩解说生活中还有千千万万这样的好人,如果是那样,我觉得这样的评选其实不太公平,为什么同是好人,张三能当选李四却不行?如果从“世上未必好人多”的角度,却可以很好地解释这一点,“世上好人多”只是一种愿望,在任何一个社会,“好人”都是孔乙己护住的那碟茴香豆,“多乎哉?不多也”,最多的是不好不坏的人。以“见义勇为”为例,鲁迅先生就说过,“在中国,尤其是在都市里,倘使路上有暴病倒地,或翻车摔伤的人,路人围观或甚至于高兴的人尽有,肯伸手来扶助一下的人却是极少的。”这种袖手围观的现象直到现在也不少见。

按照一般人的理解,“好人”自然应该是“好心的人”。古人恰恰不这样看,相反,他们认为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好人,应“论迹而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君子”。我觉得这是一种更“唯物主义”的观点。所谓的“君子”(“好人”),并不是没有恶念,只是“心动而没有行动”,就像柳下惠坐怀不乱,“行”虽不乱,心可能早就乱成了一团麻,只是努力“淡定”,发乎情止于礼罢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古往今来学习的道德模范。

有个地方,去年给全市首批“好人”颁发“好人证”,一共23名,一时物议纷然。我查了一个,那个城市人口近500万,在500万人口中只有区区23名好人,一些网友认为这简直是一种污蔑。我倒觉得它实事求是,通过发“好人证”还原了“现实真相”,让我们不再沉溺于“世上好人多”的虚幻中。但我们一点也不必因为“好人少”而悲哀,甚至认为一个缺乏“好人”的社会危机四伏。一个真正的好社会,不在于“好人”如蚁,而在于制度能遏制住那些不好不坏的多数人心里的“魔鬼”,人们能够普遍敬畏法律,“恶念”不敢更不能变成“恶行”。要不然就算像《镜花缘》里的君子国,遍地好人,大家甚至为争当“好人”打得头破血流,也好不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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