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此词作于公元1082年,即元丰五年,正是苏轼被贬黄州之时。

苏轼曾有句:“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澹州”,黄州是乌台诗案之后,苏轼出狱后被贬的第一个地方。

黄州,今天的湖北黄冈附近,地形颇不平坦,极为萧条。苏轼来到黄州之后,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是十九品官阶中最低的一级,职名是黄州团练副使,本应佐理兵役事务,然而贬谪之时,附有“不得签书公事”的规定,只是一个空衔。他一路来时,见黄州城外群山苍翠,竹林连绵不断,长江浩荡东去,想来竹笋脆嫩,鱼鲜充足,但实际黄州五年,是“布衣”,“蔬食”,“负债山积”,贫困交加,无所事事,实为软禁。

初到黄州,苏轼混迹渔樵,每于酒后,独自一人,布衣芒鞋,策杖江上,云涛渺然,阡陌山林,得“旷然天真”之乐。后故友马梦得为其请领了一片废弃的营地,刀耕火种,辟作农场,自耕自食,是为东坡,后筑雪堂。有一次耕牛几乎病死,幸得夫人识此病,治好了老牛,苏轼大喜。躬耕之余,有时候,他在袖子里装许多石子,到江边与人比赛打水漂,看谁打得远。有时在路边凉亭,求人讲鬼故事,假使人说,没有鬼故事可讲,苏轼便央他“姑妄言之也好”,旁人闻之,哄然笑之。

贬谪期间,以苏轼济世之胸怀,无所事事之下,颇多苦闷。苏轼能够适应寒士生活,心里却不能坦然面对废弃人生,让珍贵的生命白白浪费在贬谪之中。为寻求精神上的解脱,故此时多游历佛寺,只看佛经,交游僧侣,诗词中也多见飞鸿雪泥、寂寞沙洲之语。同时,苏轼读书、著述、煮菜、饮酒、作画,与米芾曾有一段忘年交,也留下了东坡肉这道经久不衰的美食。

值得一提的是,苏轼虽爱美食,但只吃“自死物”,不为自己口腹之欲杀害生命。他想起朋友陈慥“具鸡黍”招待他的情形,作了一首《我哀篮中蛤》,诗中有“未死神已泣”之语,较孔夫子远疱厨更上一层楼。他劝人不要杀生,认为宇宙间一切有生之伦,都有权利维护自己的生命,人类无权杀害别的生物,何况只为口腹。这是苏轼朴素的人道主义思想,表现在政治上,为老百姓说话办事,孜孜不倦,表现在生活上,遇事同情弱者,甚至将这悲悯施于大多数人认为天生为人类肉食“一刀菜”的猪羊。

苏轼是个好动的人,黄州附近,几乎被他走遍。

其中黄州赤壁是他经常流连之所,并作一词二赋,千古流传。黄州江岸是丹霞地貌红色崖壁,赤壁山犹如一只象鼻子伸入江中喝水,又称赤鼻山。唐代著名诗人杜牧在任黄州刺史时,在黄州江边拾到一把折戟,并赋诗一首《赤壁》,“自将磨洗认前朝”。清朝康熙年间,黄州知府郭朝祚在修缮赤壁时挂牌“东坡赤壁”,并刻门楼对联一副。黄州赤壁自此称为“东坡赤壁”,有好事者又称之为“文赤壁”。事实上,咸宁市赤壁市才是真正的赤壁古战场(赤壁之战)。

元丰五年九月夜,苏轼与朋友在江上饮酒,薄醉归家,一路上江水接天、风露浩然、秋色秋声,忽然兴起“身非己有”之念,生出挣脱尘网、追寻自由的欲望,倘使趁着这好风好水,将自己作不得主的这躯壳,乘一叶扁舟,随风而去,从此江海余生,再不为世事烦扰。遂有上词,与朋友高歌数遍,胸怀激荡。

苏轼每有所作,即为人传诵。此词一出,盛传苏轼当晚脱下冠服,挂在江边树上,驾一叶孤舟,长啸而去。苏轼当时属于监视居住的状态,太守徐大受听闻大惊,此为“州失罪人”,立即亲身前往苏家查看。车驾到时,苏轼酒后酣眠,鼾声如雷,太守见了大笑。

可见,苏轼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也只是精神上的暂避而已,以其修齐治平的理念,他是绝不会碌碌无为度此一生的。事实上,他不光是中国文学史的一个艺术高峰,也是一位政治家,还是一位实干家。

“东坡处处筑苏堤”,苏轼一生筑过多条长堤,最著名的当属苏堤。元祐四年(1089),苏轼任杭州知州,由于西湖长期没有疏浚,淤塞过半,“崶台平湖久芜漫,人经丰岁尚凋疏”,湖水逐渐干涸,湖中长满野草,严重影响了农业生产。苏轼到杭州的第二年,率众疏浚西湖,动用民工二十余万,开除葑田,恢复旧观,并在湖水最深处建立三塔(今三潭映月)作为标志。他把挖出的淤泥集中起来,筑成一条纵贯西湖的长堤,堤有六桥相接,以便行人,后人名之曰“苏公堤”、“苏堤”。

胸怀天下的人,天下的人也会记住他。这关系天下万民之生的”营营',他又何曾忘得一时?

参考文献:李一冰著《苏东坡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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