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无归期
01
宫中来了位新乐师。
侍女小花磕磕巴巴地比划,却怎么也想不出好的形容词,急的出了一头的汗。
“他长的高高的,皮肤白白的,穿着白衣裳,可好看了,就像……神仙一样好看!只是他用的那把琴像是火烧过一样,琴尾都焦了,还宝贝似的,走哪儿都抱着。”
时值深秋,三千繁花都已落尽,几枝剑兰孤零零的趴在墙角,衬的这芳菲宫更显寥落。
她正在为母妃绣装药的锦囊,闻言轻笑:“莫非你见过神仙?怎知神仙长什麽样?还有,那琴尾有焦痕的正是名琴焦尾,可莫要乱说。”
小花嘟了嘟嘴,从她手中接过锦囊:“奴婢就是知道,公主,您别绣了,对眼睛不好,还是奴婢来吧。”
她笑着正要拒绝,却不防内室传来阵阵压抑的咳嗽声,锦囊猝不及防滑落在地,沾染了尘埃,而前一秒还笑意盈盈的少女立刻变了脸色,仓皇的奔进内室。
奔跑带动的风卷起床边的帷幔,陈旧的深色绸被上躺着的妇人听见响动,微微转动头颅:“思思……莫急,母妃无碍。”
“母妃。”她跪在床前,眼角余光瞥见攥在妇人手中露着点点血迹的帕子,心中钝钝的发疼:“是不是又咳血了,女儿去请太医!”
赵妃望着布衣打扮,不施粉黛的女儿,心中一酸:“不必,缓缓就好,咳咳……”
眼见妇人又咳出一大块血,她大骇,忙冲出宫殿去寻太医。
她如一阵风般跑过长长的宫墙,好不容易到了太医院,却四处找不到人。
一个扫地药童好心的将她拉到一边,悄悄对她说:“嘘,小声些。现在陈太医正在招待客人,别的太医都去了贤妃娘娘那里,说是贤妃娘娘为皇上做羹汤伤了手。现在太医院里也没人了,你还是回去吧。”
她听着殿内隐隐传来的琴音,银牙一咬,撩起裙摆直直跪在石板上。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咚”的一声听的药童都不忍地别过了头,她却毫无感觉地往地上磕头:“陈太医,求你救救我母妃!”
琴声倏而停止,有轻轻的脚步声接近门扉,下一秒,她看见一袭如烟如雾的月白长袍出现在眼前,待她顺着衣角向上看时,一时竟怔住了。
来者是个谪仙般的男子,墨发未挽,棱角分明的脸如玉般温润。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斜飞入鬓的剑眉下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深幽如泉,让人只是看着,便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她愣愣的看着他,而他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十五六的少女一身布衣却难掩傲骨,将小小的身板努力挺直。素净的脸上一双乌溜溜的杏仁眼灵动活泼,额头因为刚刚磕地而沾染了尘埃,但这并不影响她隐隐显出的倾城之姿,只可惜生在帝王家……思至此,他眸光暗了暗。
“公主的跪拜下官受不起。”他迈下台阶,轻轻扶起她,“你母妃怎么了?”
“你是谁?”她问。
“晏枫。”他的嘴角勾起极浅的弧度,如夏日拂过的暖风,“司乐坊琴师,陈太医的关门弟子。”
02
快到了芳菲宫,晏枫却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她一眼:“你是二公主,魏思雨?”
他眸中带着淡淡的怜悯,看的她一阵气恼:“怎么?攀不上权贵让你很失望吗?不治请回吧!”
他似是怔了一下,失笑道:“公主多虑了,下官并无此意。”
她不屑的冷哼一声,径直推开厚重的宫门。果然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势利眼,连这么个谪仙似的人也难免沾染了世俗之气。
晏枫无奈,只得跟她进去。谁料刚踏上铺满落叶的小径,宫殿前的一个小宫女便冒冒失失的冲了过来。
“公主,娘娘她又咳血了,您快去看看……哎,这是谁?”小宫女一脸的焦急之色。
话音未落,一身布衣的少女早已跑过了她身旁,裙摆在空寂的院落里卷成徐徐绽开的花。
“那个什么晏,进来给本宫的母妃瞧病!”
他冲回不过神的小宫女微微一笑,抱着琴慢悠悠的走进殿内。
少女跪在床幔之前,眸中的哀恸厚重的像有了实体一般,一滴滴滑落在地,她轻轻握着床上妇人瘦弱干枯的手细细的呼唤:“母妃,母妃,太医来了……”
待她转过脸来,却是换上了一副凶狠的表情,无声的说:“过来。”
晏枫读懂了她的口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变脸可真快。他轻步移到床前,看着床上憔悴的妇人,眸光微微闪烁。
床上的妇人他认得,正是赵守国赵将军之女,曾经在后宫只手遮天,恩宠无比的赵妃,不料现如今竟到了这般地步。他又想起前几日被发配边疆驻守的赵将军,复又添了些明显的怜悯神色。
没在多说什么,他从琴身中拿出一排针,开始为赵妃实施针灸,几针下去,赵妃虚弱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可惜只是回光返照罢了,他看着喜极而泣的少女,将赵妃命不久矣的实情咽进了肚里。
待赵妃睡去后,晏枫被少女小心地拉出宫殿。
她犹豫了半天,咬牙从荷包中拿出一只玉蝉,那玉蝉成色极好,温润光洁,连翅上的纹路都十分细腻逼真。少女最后冷哼了一声,将玉蝉递到他面前:“喏,诊金。”
玉蝉静静躺在少女白皙的手心,反而衬的她肤白如脂,简直让人移不开眼。晏枫定定看了半晌,接过她手中的玉蝉。
感觉手中一轻,她心里有些不舍与失望。正想着,眼前突然笼罩了一片阴影,脖子上一坠,像是挂了什么重物。她诧异地低头,那只玉蝉静静悬在脖子上,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你……”她讶然。
“太贵重了,公主还是留着吧。”他的脸逆着光,有些看不真切,独嘴角微微的弧度异常清晰,“若以后娘娘又咳血,记得去司乐坊或太医院找我。我会等你的。”
“你治病居然不要诊金,你脑子没毛病吧?”这次换她眸中充满了怜悯。
“自然是要的。”他眸子一转,有隐隐笑意流淌,“先欠着如何?”
03
尚庆九年的秋天似乎特别漫长,院里的梧桐叶铺了满地,剩下干枯的枝桠刺向苍茫天空,呼啸逝去的风带来萧索的气息。赵妃的病也如那无常的寒风,反复不断。晏枫又来诊过几次,仍是不见好转。
当这个阴冷漫长的秋天开始退散,第一朵雪花翩然而下之时,赵妃静静的阖上了双眼,停止了呼吸。
晏枫收到消息时,正在长公主的宫殿里为她抚琴。似是忘了长公主在侧,他头一次生硬地停下拨动琴弦的手,告罪一声后匆匆离去。
眼见那丰神俊朗的背影消失在朱门外,长公主眯了眯眸子,精致的脸上一片阴沉:“去查。”
这厢暗卫领命而去,那厢晏枫已到了芳菲宫,正巧撞上凤藻宫的侍卫扛着一卷被子包裹的东西出来,那熟悉的花色让他心头猛的一跳。他忙上前一步,客气地问:“各位,这是……”
“哦,晏乐师啊,”领头的侍卫冲他笑笑,朝西边呶了呶嘴,“那位娘娘的命令,说这里有人染了天花,死掉了,怕传染,让我们拉出去烧掉。”
西边的凤藻宫是贤妃的地盘,闻言他心中一沉,却不好阻拦。只好先去殿里寻那个孤傲的少女。
少女被几个侍女七手八脚地压在殿前,灰褐色的布衣皱巴巴的团在身上,清秀的脸上因沾了许些灰尘而显得有些狼狈。她恶狠狠地看着压制她的侍女,眸中爆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光芒。
“呀!居然敢咬我!”突然,一个侍女尖叫一声,狠狠踢了少女一脚,又高高扬起了巴掌。
少女咬牙将头扭向一边,准备呈接那巴掌,却迟迟没有感觉。她诧异地抬头一看,却是阴着脸的晏枫拦住了侍女挥下的手臂。
手腕一紧。晏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一双细长的眸子淡淡向四周一扫,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几个侍女硬生生憋出了一头冷汗。
“天潢贵渭也是尔等人能欺辱的?”他眸色沉沉,像是暴风雨来临,“从这里滚出去。”
等那群侍女慌不择路的从院门消失,她才回过神来。用袖子擦了擦脏兮兮的脸,抬眸看他:“你来干什么,看笑话?”
他没接话,只是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眸中有什么在浮浮沉沉,看不真切。半晌,她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等我。”他走出院门的时候这样对她说,接着身形一闪,便出了门。日光将她的身影拉的细长,在地上摇摇晃晃。她愣愣的看着那影子也消失不见,她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
那天下午,御书房外便跪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一身布衣简陋,腰杆挺得笔直,清秀的脸上如水般淡然。她也不说话,只是跪着,从日落西山跪到明月高悬,又从夜风凛冽跪到朝霞初升。
只是那道明黄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她僵硬的勾唇一笑,却是早就料到一般。
第四天的时候下起了细雪,雪很大,不多时便覆了她满头。有细碎的冰渣子顺着衣襟滑进衣领,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待她抖了抖衣襟上的雪花,再抬头时,却讶然的发现头上悬了一把青纸伞。
执伞之人一身白衣翩迁,只是脸色苍白如纸,另一只手抱着一个不伦不类的黑瓷坛,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她沉寂的心脏突然跳动了起来,一声一声,如雷贯耳。
黑瓷坛被轻轻的放在她怀里,来人正要抽回手,却被她眼疾手快地抓住,“……这是怎么回事?”
她颤抖的摊开他的手,这双手曾经见过许多次,洁白如玉,纤细修长,为母妃施针时,拨动琴弦时,如蝴蝶般优雅。可是现在在她手心里的是一双苍白无力布满伤痕的手。有些血痕未愈便又添上了新伤,累累痕迹,深可见骨。
突然想起昨日听到宫人们八卦,说凤藻宫连着三天传出美妙的琴声。她猛然醒悟,涩声问他:“你去给贤妃……弹了三天三夜的琴,换回来我母妃的骨灰?”
面前的人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她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出来,抱着黑瓷坛在地上哽咽:“晏枫,你就是个傻子。”
04
接下来的几个月过的飞快,等到她偶然看到宫人们往树上缠红绸,挂宫灯时,才意识到竟是年底了。
除夕那天晚上,她抱着黑瓷坛悄悄登上了临风楼,这是一栋极高的阁楼,紧挨着宫墙,越过那道道朱红宫墙,便可望见热闹的市集。
晏枫登上楼时一眼便看到了倚在栏杆上的小小身影,她的脸隐在暗夜中,只有那双眸子里倒映着百里烟花,万家灯火,如琉璃般清澈明净。
“你怎么来了?陈太医没拉你灌酒?”她听到动静,回头冲他微微一笑。
“贤妃娘娘又闹开了,太医都在凤藻宫里候着,我过来躲个懒。”晏枫将手中用布包裹的东西放下,待她好奇的看过来,才微微一笑,抽出一支烟花递给她。解释道:“这是烟花,宫外的东西,你自小长在深宫,怕是没见过罢。”
她小心翼翼的接过,学着他的样子点燃了引线,那喷射而出的烟火让她惊奇不已,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看。晏枫见状有些好笑,将烟花柄朝外抽了抽:“当心烫着手。”
她正要点头,楼阁外却传来一道娇嗔,直叫她愣在了原地。
“阿枫,你在这儿啊,怎么许久未去本宫那里?”
她僵硬的回头,不远处站着一位绝代佳人,鹅蛋脸,红绫唇,淡淡描过的远山眉下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似火的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整个人如同火焰一般张扬艳丽。
贤妃之女,长公主魏思华。
佳人步步生莲,不紧不慢的走近并肩而立的两人,挽上了晏枫的手臂。美目流转,似是不经意看到了一旁的她,故作惊讶道:“咦,妹妹,你不待在芳菲宫准备嫁妆,却是在这里做什么?”
准备嫁妆?为谁?晏枫心里打了一个突,有些心神不宁的看向独自伫立的少女,却见她面色如常,却是早料了一般。
长公主见她不为所动,反倒是晏枫蹙起了眉头,当即冷哼一声,凤眼直勾勾的看着栏杆边的少女:“本宫和母妃求着父皇好久,才求来教你嫁与乎邪单于的旨意,你还不好好谢谢本宫?”
“北方匈奴的首领乎邪单于,逾龄六十有七,”她淡淡地转动手中的烟花,似是嘲讽,“我是该好好谢谢殿下呢。”
“哼。”长公主不屑地冷哼一声,拽着晏枫就要离开,“阿枫,母妃病了,你陪我喝酒。”
晏枫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是拗不过长公主的胡搅蛮缠,被拉出了楼阁。她看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隐入楼外的黑暗,心中的苦涩如潮水般涌来。
不知在暗夜中站了多久,一道尖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刺得她混沌的神智瞬间明晰起来。
“二公主,您在这儿呢,让咱家一阵好找。”殿前侍候的太监拖着尖细的公鸭嗓,两眼往她那里一瞟。
“怎么,还站着呢?接旨吧。”
那明黄的圣旨递到了她面前,她愣愣的接过,内心冰凉。她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临风楼,怎么回到芳菲宫的。只是死死抱着怀中的瓷坛,似是想从那冰凉的瓷上寻到一丝热度。
母妃,你看,那就是你爱了一生的男子。先是逼死了你,现在又要逼走他的亲生女儿。
母妃,帝王无心啊……
她在黑暗中枯坐了许久,直到窗棂被扣响,才木愣愣的抬起头,看向窗边的方向。
窗外月光如水,他的白衣在月光下越显朦胧。面如冠玉的男子一手扶窗,另一只手朝她伸出。那手上有细密的伤痕,却不可怖,意外的好看。
他的眸子里像是有一汪湖泊在微微荡漾,目光只有在看向她时才显得温柔似水。
“丫头。”他没有生硬的唤她公主,亦没有直呼她的名字,但这一句丫头却险些让她落泪。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他问她。
“我愿意的,”她答。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只有那一身白衣的男子无比清晰。
“晏枫,我愿意。”
05
他们逃出了皇宫,躲开了一波波追来的侍卫,在一个名叫清水的小村子里住了下来。
晏枫在私塾教书,她便在村中同大娘们学织布绣花。虽说在宫中自小便有女官指导女红,但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现在也忘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一双手经常被扎的千疮百孔。
每每晏枫心疼的握着她的手,看着昔日白皙的手上深浅不一的伤疤,她总是满不在乎的笑笑。续而摊开他的手,冲他粲然一笑,“看,现在一样啦。”
他看着阳光下一大一小两只手掌,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隐居的日子过得飞快,她几乎忘了在宫中的日子,只是那些昏暗阴冷的过去常常在梦中浮现,如菟丝花般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从梦魇中惊醒,已是夕阳日下,身上残有落日的余晖。她从摇椅上站起,有些不适的擦了擦眉间的汗珠。
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便是在此时突兀响起,由远及近,竟朝这里来了。她屏息凝神静听,不出半晌,只闻得门外咚一声闷响,接着有人扣动了门环。“砰砰”声在寂静的小院里连绵不绝的回荡。
她没有动,只是垂眸看着院门。一封素白的信笺从门缝中飘然而落,来人用内力将信径直送到她面前,上面偌大的一个“赵”字映入眼帘。她抿唇,眸中划过晦暗不明的幽光。
今日晏枫回来的有些晚,他踏着满地银辉走进里院时,远近人家早已燃起了满天烟火。
她坐在桑树下,愣愣的望着满天的幻彩迷离,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才转过头来。
“丫头,给。”他将一把烟花递给她,眉梢眼里具是笑意。“今日是十五,我特地买的,喜欢吗?”
“那你呢?你喜欢吗?”她接过烟花,自顾自的点燃了引线,看着那一小簇明亮在眼前绽放。
“什么?”他也点燃了一支烟花,笑着问她。
“我。”
风停了,夜静了,那烟火盛鸣之声也似沉寂,传入耳中,像隔了一层水面般朦胧。
她眸色沉沉,不辨悲喜。手一松,那烟花闪了一瞬后便灭了,留下满地余烬。
“晏枫,我都知道了。你带我出宫,处处维护我,对我好,是为了母妃手中的赵家军印吧?”她终于抬头看他,眸中古井无波,空寂的让人心慌。
“外公的人递了信来,言丞相欲拉拢赵家军,屯兵集士,意造反,但军印早成了母妃的嫁妆。”
“晏枫,你父亲还真是好手段。”
“我若将军印呈上,丞相造反成功,你以为赵家军还会有好结果?怕是连我也逃不过。”
“丫头……”他忽地顿住,没有再说下去,明明有无数理由可以解释,只是面对那一双黯淡的眸子,他却没有了说下去的欲望。
万籁俱静中,院外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下一刻,刀光忽闪,鸣声大作。
她愕然间已被他拽至身后牢牢护住,看着院门处一众黑衣人,晏枫长长叹了口气,将她反身一推:“带她离开。”
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护卫沉默的点头,护着她准备离开。
她没有动,只是固执的盯着眼前的男子:“你什么意思?”
晏枫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拉至身侧,在眉间印下蜻蜓点水般一吻。
“丫头,我后悔了。”
“军印不能给父亲,你也不能。”
“我晏枫二十多年来从未做过亏心之事,唯独对你是满心愧疚。”
“丫头,对不起。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能……原谅我吗?”
没有回答,她早已泣不成声,哽咽间被侍卫带离小院。泪水朦胧之间,她最后看到的,是那一身如烟如雾的白衣上绽开大朵大朵的红梅,如烈火般肆意昂扬的蔓延。
她眼前一黑,终是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中。
长剑穿心而过的时候,他竟没有感觉到有多么疼痛。只是麻木的抬剑抵挡。待那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才突然松了口气,手一软,长剑哐啷一声坠地。
据说,人死前会看到自己的一生。这大抵是没错的,不过他的记忆里,全是她。
第一次在父亲的书房,素白画卷上的小丫头一身碧裙,眉目如画,笑得软糯可爱。他知那是他的任务。只是那笑容干净明亮,像阳光,有着让人温暖的魔力。便是从那时起,他的心房里便多了一个影子,虽飘渺,却是实打实的存在。
第二次在太医院的初见,布衣的少女抬头,懵懂迷茫的眸中带着熟悉的影子。
芳菲宫前哀恸的她,殿前满脸倔强的她,御书房外静默的她,临风楼上幻影般的她……无数个重叠的影子碰撞着汇聚,最终出现的,是暗夜中慢慢伸出手的她。
她笑着,泪水将她的一双眸冲刷的干净,那双素白的手就在他面前。
少女立在星光下,冲他露出一个干净清澈的微笑。
“晏枫,我愿意。”
文/元上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