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情诗”、“宫体诗”、“徐庾体”傻傻分不清楚?其实是一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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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词中有一大门类:专门描写女性或者男女情爱,被称为“艳情诗”。
“艳情诗”发端于民歌,老百姓总是习惯直接表达情感,有的时候非常热烈奔放。
比如: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读曲歌)。
这首诗乍一看似乎看不出特别之处,我来解释一下。
“沉水香”呈长条状,隐喻为男性生殖器;“博山炉”为容纳器物,隐喻为女性生殖器。
“沉水香”与“博山炉”相遇自然隐喻两性交合,这位女子足够大胆奔放吧,呵呵。
这首小诗感情真挚充满对爱的渴望,而又用隐喻的方式去除淫艳之气,香艳而又不庸俗,这正是民间艳情诗的一大特点。
再来找两首看看: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拂多情,吹我罗裳开。(子夜四时歌)。
揽裙未结带,约眉出前窗。罗裳易飘飏,小开骂春风。(子夜歌)。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下,何处不可怜。(子夜歌)
多情细腻、艳而不淫,这些民歌真是很美。
这些优秀的民歌影响了很多诗人,他们从中吸取养料化为已用创作出很多优美的诗歌。
大诗人李白就有一首《杨叛儿》:
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
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
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
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
这简直就是《读曲歌》的翻版,不过是细节描写多一些,语言更华丽,却少了民歌的天然和质朴。老实说,李白这首《杨叛儿》真没有《读曲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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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李白,大书法家王献之仿写的民歌明显更胜一筹,来看一看王献之的《桃叶歌》:
一
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
二
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
三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王献之有一位姬妾名叫桃叶,深得王献之的喜爱,为了表达对她的情意,王献之仿照民歌写了以上三首《桃叶歌》。
这三首《桃叶歌》深得民歌韵味,语言质朴感情真挚,影响非常广泛,乐谱一直流传到明清时期,甚至远播日本。
由此可知,民间的艳情诗对文人影响很大,王献之、李白是是受到好的影响,但是到有些人那里就不是这样了。
南朝梁简文帝萧纲爱好文学喜欢写诗。由于他无论是当太子,还是继位做了皇帝,都是生活在皇宫之中,整天被宫中女性环绕。
于是他就地取材,创作的诗歌基本上以宫廷生活及男女私情为主。
萧纲的政治地位太高,“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他喜欢写艳情诗,导致他周围一大批文人都写艳情诗。
由于这些人的创作内容以宫廷生活为主,因此,从此时开始艳情诗又被称为“宫体诗”。
“宫体诗”历来受到诗评家的批判,被认为是统治阶级奢靡腐化生活的表现。
单纯从艺术角度讲,“宫体诗”是有可取之处的。梁简文帝萧纲、陈后主陈叔宝,这些皇室成员的文学素养都非常之高。
至于他们周围的文人,更是了不得,都是当时顶尖的文学家、诗人。
“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在皇权专制社会,最有能力的人才几乎都被朝廷吸纳,都在为皇帝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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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批人作的诗自然差不了,我们来看几首。
咏内人昼眠 萧纲
北窗聊就枕,南檐日未斜。
攀钩落绮障,插捩举琵琶。
梦笑开娇靥,眠鬓压落花。
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
夫婿恒相伴,莫误是倡家。
捩(liè):琵琶的拨片。
美丽的少妇在北窗之下就寝,窗外的日头还没有西落;摘掉钩子放下华美的帷帐,插好拨片收起琵琶。
只见少妇脸上挂着娇艳的笑容,鬓角下是飘落的花瓣;如玉的手腕印上席子的纹路,浸染红纱的汗水飘出缕缕清香。
丈夫常伴左右,不要把她误认为青楼的娼妇。
妻子午睡,丈夫在一旁欣赏妻子的睡相。
绮障、娇靥、眠鬓、落花、玉腕、香汗、红纱,如此多的美学元素叠加到一起,令这首诗十分精美香艳。
我们再看萧纲的父亲梁武帝萧衍的作品:
恃爱如欲进,含羞未肯前,朱口发艳歌,玉指弄娇弦。
绝对够香艳,而且挑逗你内心的情欲。
南朝最后一位皇帝陈叔宝有一首《玉树后庭花》,是标准的“宫体诗”,我们来欣赏一下:
玉树后庭花 陈叔宝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妖姬极尽美艳之能事,也难怪陈后主沉迷于温柔乡而无法自拔,以至于丢掉天下和皇位。
据传,隋朝军队攻破陈朝都城时,陈叔宝居然还在和宠妃张丽华寻欢作乐。
陈叔宝实在无处可逃,只好带着张丽华藏到了井底,被人从井底抓获。
杜牧有诗句“可怜容足地,却羡井中蛙”,专门讽刺陈叔宝此事。
从此,陈叔宝成为荒淫皇帝的代表,《玉树后庭花》则成为不务正业、奢靡荒淫的生活方式代表。
有识之士对这类人和这类生活方式大家批判,如刘禹锡“后庭花一曲,有缘不堪听”、李商隐“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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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以上三首诗,大家应该对“宫体诗”有个大概的印象。
由于“宫体诗”流行于皇族及文人之中,他们的文学修养都很高,他们写的诗在形式方面绝对无可挑剔,结构严谨、辞藻华丽,这方面要远超民歌。
然而,“宫体诗”最大的缺陷就是:缺乏情感。
这几首诗里面的主人公是美艳无双,居处环境也是金碧辉煌,但就是缺少活力没有情感,这是“宫体诗”不如民歌之处。
而诗最重要的功能就是表达情感,没有情绪表达的诗终究算不上一流。
“宫体诗”还有一个别称:“徐庾体”。梁简文帝萧纲手下有两对父子:徐摛、徐陵父子和庾肩吾、庾信父子。
他们是当时的文坛泰斗,同时深得皇帝器重,又非常善于写“宫体诗”,因此,“宫体诗”又称为“徐庾体”。
举两个例子,大家看一看:
南苑看人还 庾肩吾
春花竞玉颜,俱折复俱攀。
细腰宜窄衣,长钗巧挟鬟。
洛桥初度烛,青门欲上关。
中人应有望,上客莫前还。
奉和简文帝山斋诗 徐陵
架岭承金阙,飞桥对石梁。
竹密山斋冷,荷开水殿香。
山花临舞席,冰影照歌床。
大家感受一下,和前面几首一样,虽然足够精致,但情感上却很空虚,无法感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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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情诗”、“宫体诗”、“徐庾体”,实际上指的是一类诗。
这类诗有存在的必要,毕竟女性的美确实是值得书写和赞美的。
不过凡事都要有度,不知节制就会造成严重后果。就像陈叔宝,作为皇帝,军国大事才应该是他的主业,而他却每天与女人耳鬓厮磨,丢掉天下自是情理之中。
后世文人对“宫体诗”的批判,很大程度上也是对这种奢靡的生活方式的批判。
古人写诗赏诗常常与政治联系到一起,“宫体诗”与政治腐败、君王昏庸联系到了一起,因此受到无数文人的严厉批评。
杜甫《戏为六绝句》: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
杜甫认为,学诗要学屈原和宋玉,可不能受齐梁诗风的影响,齐梁正是“宫体诗”宫体诗最盛行的时代,这其实可以看做杜甫对“宫体诗”的批判。
跳出历史的局限,用现在的眼光看,“宫体诗”是有贡献的,在诗的音律、对仗等形式方面的发展都有促进作用。
“宫体诗”一直影响到了唐朝初年的诗风。
词的兴起也同样受影响,所谓“词为艳科”,便是指在豪放词诞生以前,词的主要内容基本上和“宫体诗”是一致的。
历代文人诗人对“宫体诗”的批评有些过,犯错误的不是“宫体诗”,而是沉迷于“宫体诗”从而祸国殃民的统治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