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若伴笛声到月明

楔子

我初进崔府时,坐着一个镂空牡丹花的大红娇子。整个宽巷子被看热闹的人掼了一地的鲜红死尸,我踩过火盆。然后触到他的手,我反向地感觉他的手布满了脉络。

夜里熄了灯,他从红蜡烛里爬过来。借着月光,看不真切他的模样,就试着用微温回应。他沙哑的嗓音有一种余音绕梁的意味,“芸儿,以后啊,你就是我的二姨太了。”

我听了皱起眉头,“怎么,你还要三姨太?”

“啊?哈哈哈。”他听了之后快乐地笑起来,随后摸摸我的鼻头,“不敢不敢哟。”

到底是不敢还是不让,亦或不能?

01

饭席上,各色的珍馐跃入眼眶里。我心里无声地笑了笑,回想起父亲送我时说的一句话。“即使是做小的,人家的饭菜也好过家里。”

还真是如此,只是吃着怎么味同嚼蜡?

“怎么了,哪道菜不好啊?”崔纺在一旁看见我心不在焉。

“啊,没有。是式样多得让我眼花缭乱。”

刚刚说完这句,大姨太刚放进口中的米饭粒子因为喉咙的抖动被吹到嘴角,旁边几个丫鬟捂着嘴偷偷地在笑。

我乖怒地撂下筷子,“这有什么可笑的啊?”

大姨太见状,立马缓和局势,“妹妹别见怪,平时我懒散惯了,对丫鬟训诫的少了些。”

我看了眼大姨太,只见她刻意摆出一副端庄的模样,殊不知一颗白米粒随着她嘴角的蠕动也上下来回晃悠。

我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崔纺在底下踢了我一脚,示意我不要无理。我也自知没趣,就带着丫鬟白银回去了房间。

“我纳了闷了,她能笑我,我为什么不能笑她。”

白银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见我说了这话,立马赶来捂我的嘴。“小姐,这可比不得家,还是少说点为好。”

我把手里一把瓜子掌进她手里,“这也忒憋屈了。”

02

我刚进崔府的一个月,崔纺常常不到掌灯时分就到我屋里来。后来偶然听到有人背后嚼舌根,不听倒好,一听火上眉头。再上前一看,竟是大姨太圆茹的贴身丫鬟。

我顿时火冒三丈,“去你奶奶的,我的事也要你们议论吗?”于是带着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去了大姨太的屋子里质问她。

结果圆茹梨花带雨,恨不得哭出一个湖泊来。等到崔纺来了,不由分说,直接给了我一巴掌。

至今还记得他苍白的手顷刻变成绛红色,“李芸儿,你别再胡闹了!”

因此,最近一段时间他也没到我房间,倒是隔壁圆茹的屋子里倒是夜夜笙歌。

不过,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每每到午后,隔壁院子里总是传来笛子声。起初我并不在意,只是那天我被崔纺打了一巴掌,踩着满园满走廊的枫叶回来时,那笛声一段段,一节节,都好像浸入被踩碎的枫叶里,然后依次在我的喉咙里发出高音,低音。

“喂,吹笛子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吹了,你都把我惹哭了!”我大声朝那边喊去。

只是对方并未回应。

这天闲来无事,趁着白银去沏茶。我偷偷拿了后院的椅子,把它立在墙上。结果,椅子刚立在红墙上,笛声就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

“嘿嘿,我倒要看看是谁天天在隔壁吹笛子。”我大手大脚地踩上梯子,两只圆滚滚的眼珠子好奇的窥着墙沿。

只是寻来寻去,看不到人影,索性两条腿都架上去。左腿刚到边沿,瞅见墙上有几个玻璃碴子,手一抖,整个人跌下来。

03

“哎呦喂,疼死我了!”我狼狈地躺在泥土上。

这时,一只手又进入我的眼里,白净,纤长,充满希望。再看他的脸,不过二十左右,右手还有一个竹笛子。

“哈,你就是那个吹笛子的,可逮到你了。”我快乐地笑了起来一条血浸子正好随着笑纹从脸上淌下来。

“姑娘先别动。”他开口了,拿出一个小手帕,我觉得不可思议,男人还会有手帕。他温柔地擦过我的脸,有一股清香,是我从未闻到过得。也是崔纺身上所没有的。

“一行,发生了什么?”另一个男人从树后悄然走出来,他长得很像崔纺。

原来,我隔壁住着崔纺和圆茹的儿子崔成理,而顾一行是他的同学。

“你这笛子吹的真不错。”我看向一旁拿着竹笛的顾一行,他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赞美,迅速漾出一个微笑,洁白的皓齿更加锦上添花。

“二娘,呵呵,吃瓜子。”一旁的崔成理嬉皮笑脸的端来一盘烤好的瓜子。我不客气的抓了一把,然后冲他凝起眉头,“我怎么没在饭桌上见过你?”

“那是你们女人的饭桌,我可不敢去。”他一边嗑瓜子,一边努起嘴来。他调皮的起来的模样可真不像崔纺,但愿他一直这样天真烂漫下去。

“哈?”我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

一旁的一行此时拿了块红松木,欢快地道,“你若是喜欢笛子,我给你削一个!”

“好啊。”没有什么比有个可供人玩的物件更能令人快乐了。

04

自从有了笛子,我的日子也越发活泛了起来。碧空也下起了雪,埋藏了许多人的心事,崔纺在雪夜里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我的被窝。

我猛的感觉到一股微微的凉意钻进脖颈处,是他的手。

“哎呦,还知道来找我啊?”我嗔怒道。

“还生气呢?好了,好了。”一到夜里,他总是这样温柔,打我的手变得温柔,骂我的嘴也微阖微开。

我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眼前突然现出一行的脸来,他洁白的牙齿,年轻的体魄。想到这里,崔纺终于情不自禁地闷哼了一声。我闻着被窝里发出阵阵焖臭的气息,突然觉得这一切很污秽,很恶心。

只有到了白天,泡一个爽香的澡,我才觉得周身没有崔纺的味道。才有一种向上的魄力去见一行那样的男人。

那天,我刚刚泡了澡从澡堂里出来。一个丫鬟急匆匆回来叫我。

“二姨太,快别洗了,快回家看看吧!”

看见她惊慌失措的表情,我一下急切了起来。回到家的时候,白银已经被一张白布蒙住了,我双膝软弱地跪在地上。

没人告诉我她为何会无缘无故地上吊,府里上上下下只劝我再找个丫鬟。可直到我看见崔纺躲闪的眼神时,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为什么要强迫她?”我跑上前桎梏住他的脖子。“有我还不够吗,一个不够,两个不够,你到底要多少个?”

有多少个才有尽头,到底怎样才能堵住那个喷薄的欲口?

他喘息了一下,然后用尽全力踹了我一脚。“去你娘的,老子看上一个丫鬟要你管?”然后扬长而去。

05

我摔坏了屋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什么木盒子,耳坠子,全被我踩了又踩。直到那个木笛子映入我的眼帘,它干净,一尘不染地被放在抽屉里。被月光一招徕,折射出五彩的霞光。

我多么想去问一下笛子的主人,他能否只吹笛子给我一人听,不要像崔纺那样,不要像他那样。可我没有那个勇气,沦落到这个地步,我早就是一口枯井,身为女人的自信早就藏在藤蔓之下。

没过几天,大姨太领了个新的丫鬟燕儿给我。然后与我寒暄了几句,要我不要过于执着,我搪塞了她几句。她便欣欣然地走了。

一行偶尔会经过我的院子,问我笛子学得怎样。我说,不怎样,只是玩玩。他笑而不语,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有时候想想倒不如不见,或只停在初见,也无欢喜也无悲,那样该有多好!

一个下午,崔成理给了我一封信,说是一行给我的。我翻开信,发现里面有一张电影票,背后写着几个小子,明天午时,电影院见。

我再也按捺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一旁的燕儿急切地给我擦眼泪,又见我哭着哭着又笑了。她也跟着笑起来。

那天,我叫了辆人力车。车子一停,我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他。他一看见我,眼角就弯将起来,如一弯残月。

“什么电影啊?”

“你看了就知道了。”

影片开始了,只见一个红唇的女子一袭旗袍,在舞弄着腰肢。我不禁感叹,“她可真美,自由的美。”

一行道,“你也是。”

“不,我不是,我还在墙里。”

“那我把你从墙里薅出来。”一行突然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把它揣进口袋里,一个手指慢慢地在我手上画圆,画圈拳。好像要告诉我男主人公是怎样解救女主人的。

影片结束后,天已经黑了。我们两个隐进人群里,我的手还在他的口袋里上下跳动着,就好像我躲闪的心脏。

“你怎么想的?芸儿。”

“我不知道,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不,我自己打车。”我连忙叫了一辆人力车,把他一个人弃在身后的灯火阑珊里。

我预想到这场电影将是充满了荷尔蒙的一场闹剧,可我从中却又如此快乐,踌躇且不安。我想跟他走,可我又怕,怕什么?怕成为白银那样?

结局

推开了屋门,一阵黑漆漆的。我大喊着,“燕儿,快来点蜡烛。”

半晌,没有动静。突然,一个黑影在床上坐起来。“你去哪了?”

是他,崔纺。

我嗫嚅着,“去看了一趟父亲,路上耽搁了。”

“你父亲?我怎么听说你跟一个小白脸出去了?”崔纺突然打开一个电筒,那阳光径直地刺进我的眼睛里。

“你又听哪个婊子胡说的?”我不安的躲闪着。

“婊子,哈,老子看你就是个婊子吧!”他大笑了一声,把电灯往地上一掼,从桌上拿起一个茶杯就朝我头上砸。我来不及躲闪,只觉得一头的血污,晕了过去。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我试图写信给一行。我想告诉他,我要跟他走,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可是,对方就像消失了一样。而我,也再没有收到过回信。次年的笛声也再没有被何人吹响过。

文/你要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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