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保故事｜涂良军：寻甸语保回忆

寻甸语保回忆

2017年，我们到寻甸回族彝族自治县做语保调查工作。选择寻甸，是因为云南一共有16个地级市（自治州），要调查20个点，其中有两个自治州汉族人口占比低于百分之二十，不设调查点，剩下的14个地级市（自治州）我们是这么安排的：如果该地级市（自治州）有10个以上的县（市），就设两个调查点，否则只设一个。寻甸县为昆明市所辖，昆明市有14个县级地区，已调查了昆明点，考虑到寻甸离昆明市区较远，而且以前一直属于曲靖市，1998年才划归昆明市，方言和昆明市差别较大，所以在这里设了调查点。

组织调查团队的时候，报名参加的青年教师和研究生很多，大家都希望有一个机会参加语保实践，最后挑选了15个人。之所以这么多，不仅是因为不忍打击大家的积极性，更重要的是想培养一支队伍。上世纪在吴积才校长和众多老一辈方言工作者的辛勤耕耘下，云南省方言学界成果斐然。他们退居二线以后，方言研究出现了人才的断层现象。我们想尽自己的努力，借语保工程的东风，培养一批这方面的新秀。

云南省大多数县市经济都相对落后，没有合适的摄录地点。寻甸虽属于昆明市，情况其实也一样。我们找了一整天，学校、电视台……都不合格，不是噪音太大，就是可用的时间太短。最后找到一家宾馆，说不上豪华，却是当地最清静的。我们包下它最高层走廊尽头的一间房，但经过测量，噪音仍然不达标。当天晚上，我们就去买来大量隔音用的海绵，用胶带贴在门窗和每一面墙壁上。第一批前来的只有六个女生，她们没有丝毫迟疑，吃完晚饭就忙起来。房间的墙高近三米，孩子们不让我爬，她们自己贴。女生个子相对矮，需要叠三个凳子才可以够到高处。我扶着凳子，为她们阵阵揪心又为她们深深感动。她们满头大汗，却始终没有人说一声累。一直忙到晚上近十一点才贴好，可一测量，还是没有达标，只好第二天再来。就这样来来回回返工了三遍，噪音才合格，这时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了。

云南省语委办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事先已经通过当地教委给我们找到了几个发音人，包括关键的老男和青男，他们都尽可能地配合我们。青男是个体户，开着一个小奶茶店，经济本来就不宽裕，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需要照看，却停下生意来给我们摄录。当我们找不到青女时，老男发音人马上找来自己的女儿，她也是小店主，立刻关了店门，放下哺乳期的孩子前来。前三天的摄录还算顺利，到第四天，县里开始举办文化节，小小的县城里整个白天都在放广播，完全没法摄录，只能在晚上进行。尽管这样，发音人也没有怨言，每天摄录到深夜十二点才回家。

寻甸有着丰富的口头文化资源，每天晚上县城的广场上都有几批人在对唱山歌。徐登早先生很早就开始收集当地的口头文化材料，已经自费到省里出版成了书。他听说我们来调查寻甸方言和口头文化，大老远地从寨子里赶来找到我们，自荐做口头文化发音人。考虑到他年近七十，我们一开始没敢给他肯定的答复。回到家后他觉得心里不踏实，又两次来找到我们，要求一定要参加摄录。得到同意以后，老人高兴得像孩子一样，非要请整个团队一起吃饭。毕竟是年纪大了，心情又激动，摄录时表情不够自然，老要返工，前后花了很长时间。老人就像做了很大的错事一样，自责不已，直到全部工作完成以后，还打电话向我道歉。

因为团队成员较多，摄录的房间里又不能有太多的人，我们就把富余的人组织起来开记音课。把说不同方言（包括民族语）的人请来发音，大家记他的音系和单字。这样学，进步很快，收获也很多。等到工作结束时，大多数团队成员记音的准确率都有显著的提高，还记录到一些很有价值的语言现象。比如我们记录了通海县河西话，这个方言中大多数的[-ŋ]尾都变成了[-m]尾，后来我们用这材料申请到了一个濒危方言调查点。而比这更重要的是，我们培养出了一批能够独立调查方言的人。

有了这么好的团队成员，有了这么好的发音人，有了这么好的上级领导，寻甸点在验收时获评为优秀。三年多时光过去了，当年的情景还如在我眼前，始终是那样的亲切、感人。

作者简介

涂良军，云南昆明人，文学博士，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领域为汉语方言、汉语史、民族语、方言比较和语言比较，主要从事汉语类课程的教学和汉语方言等方面的研究。已出版《云南方言词汇比较研究》《西畴方言志》《安宁方言志》（合著）等多部专著，其中《云南方言词汇比较研究》获云南省2001-2002年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三等奖、《安宁方言志》获云南省高校第四届科研成果三等奖。在国际性、全国性学术会议公开刊物上发表论文数十篇，另有参编著作四部。主持过省教委科研项目一项、作为主要人员参加过国家社科基金科研项目一项、国家教委重点科研项目一项。

涂良军教授（左一）带队实习

题图来源：搜狗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