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记| 外婆
外婆
自打我记事起,外婆就拖着笨重浑圆的身子。起先还是走走停停,灵便的可以一览家中的大事小事。后来,脚间也像是与地板产生了吸力,走几步不仅费时长而且口里口外都是呻吟着疼痛。
从小,便是外婆带大的我。多少沾染一些外婆的习气。简简单单的过活,女孩子应该有的精致娇嗔一样也不曾涉及,对吃食等也都不讲究。独爱吃外婆的乱炖,外婆的乱炖又不同于东北菜,但是柴米油盐间的油水味却独和我胃口。精挑细选的细食我倒吃不香,唯独胡乱来可以让我囫囵吞枣起来。这一点,也是我尤讨外婆喜欢的一点。
早年外公在,出去溜溜转转,我坐在偌大的床上自顾自的玩耍,不哭不闹。带外婆做好吃食,我就会拖拽着一张低矮的桌子,放在床上摆好碗筷。常常都是有了剩饭,趁外婆不注意,将自己盛着剩饭的碗与外公的空碗对换。外婆就会叫嚷着:“成天做那么多饭,你却就吃那么一点,还有个什么做头。”外公咯咯笑起来,不言语也不拆穿我。我附和着外婆的样子“斥骂”起外公来,外婆也就笑了。
日子就在我不断拖拽桌子的力度中使得每一个人变了模样。慢慢长大,力气也就大了。
因着外公喜欢吃零散蛋糕,我常常都是放学就买了过去吃午饭,再跪着趴着把作业写完。收拾好书包便去上学,没有午休的习惯。外婆也不会顾及我是不是正在因着一道数学题绞尽脑汁。会很自然而然的指使我干些倒水添煤的活。
初二那一年,外公去世了。外婆每每想起就是一阵哭。逢年过节,外公的照片一摆出,外婆凝视一会,也会自顾自的哭起来。家里人扯着嗓门劝劝,外婆反而会动气。
那些年里,多亏了旺旺陪着。旺旺是一条通体黄色的京巴狗。是外婆早年腿脚灵便的时候去刨冰厂捡拾瓶瓶罐罐硬纸张时跟着外婆回家的。这一呆就是十几年。来的时候在箱子里很是胆小,见没有人吆喝着寻,外婆也就收下了它。它不喜叫,眼睛水汪汪的特别大,一副憨厚的样子,很讨人喜欢。和外婆呆的时间久了,愈加的像主人。身体日渐发福起来,也是圆滚滚的,白天夜里特别喜欢睡觉,这一点也像极了外婆。外婆这一辈子,大把大把的时间都是在睡眠里。能睡是街坊邻里间都出了名的。坐着也能睡着,呼噜声更是震天动地。旺旺像极了外婆的地方还在这呼噜声。人和狗一起睡,床上的呼噜声应着地上的呼噜声。着实让人发笑。
外婆的寂寞也多是这小黄狗打发的,常常抱着它,缩在外婆的怀里真真的像个球。外婆到哪它就跟到哪。有的时候为了甩掉它,外婆就叱呵它,让它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它趴在那一动不动,待外婆出门,便用小爪子推门出去,一家一家的找。最后准能找到外婆,很多时候人不知道外婆的去处,独它知道。
这狗通人性,不爱叫喊心里却有着算盘。谁都喜欢。外婆有吃食了便给它同样的吃食,没有了也便饿着它。旺旺从来不在家中大小便,倘若偶尔一次正巧赶上门锁着。多数情况下死憋着,待门一开,马上溜出去解决。时候长了,憋不住,会一直躲在柜子下不敢露头也不敢吃饭,就怕外婆打骂。其实外婆也不是真的打骂,每次打骂外婆都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也知道这狗的“懂事”。
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外婆渐渐衰老着,旺旺也渐渐衰老的。一起作伴,在相互应和的呼噜声中过着一个又一个有着柴米油盐,酸甜苦辣的日子。外婆遇各种事也会对着旺旺念叨发牢骚,旺旺瞪着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它都懂。
待我上了高中,尽管高中离外婆家更近了。不过外婆却不让我去了,说是怕耽误我的学习。外婆固执起来,是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的。高中,母亲遇上加班,我才在外婆家吃食。吃什么还是照旧依外婆怎么做,也照旧是吃什么都觉得香喷喷。
寒冬,人们的谈吐间都呵着白气。一天中午,大舅妈打电话来寻我母亲,说是旺旺怕不行了。当日母亲加班,我说我来吧。便和大舅妈买了药回去。回去的时候旺旺躺在地上,都没有闭上眼睛。外婆坐在屋子的炕头上哭得很大声很大声,边哭变埋怨着自己,说着自己给旺旺的吃食不好,说着平日里亏待了它,说着最后最后旺旺还是一直看着她,说着她也不想活了。我一句话没有说一直抚摸着旺旺,帮助它闭上了眼睛。摸着它想着它可爱的样子,泣不成声。
我想,旺旺一直看着外婆没有闭上眼睛,一定是舍不得。舍不得撇下一个爱它如爱己的老人吧。想着它在视线里蹦蹦跳跳兜兜转转的日子,谁想起来都是心里一阵一阵的疼。不过说到底,旺旺确实是太老了。
旺旺一走,外婆的日子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后来,外婆生了一场病,病后说话就不灵光了。也就变得少言起来,但还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因而别人做什么不对自己的心思,又说不清楚就会烦躁起来。加上身子重,腿脚也不好了。人一老,也就像个孩童一般了,得哄着。
唯一不变的是外婆还是爱睡觉也十分能睡觉,呼噜声还是那么响。
母亲每天都会去外婆家,帮她洗洗涮涮,做些吃食。母亲是外婆五个孩子中最小的,小时候很执拗总是挨外婆的打。外婆特别爱吃大饺子,时常让母亲做来吃。吃的香喷喷时常会感念母亲的孝顺,总会嘀咕得济了最小的孩子。有的时候性子一上来就会对母亲骂骂咧咧。
母亲扯大嗓门,不乏娇嗔的嚷一句:“你就会欺负我,从小到大就会欺负我。”
这时外婆马上就会笑起来,外婆一笑,抖动着肥胖的身体,一动一动的,甚是可爱。母亲的这一招屡试不爽,知道“老小孩”得哄着。每次看着外婆咯咯笑,我都不禁去环抱她,双臂全部撑开,才能将就着抱住外婆。就是从着臂间的丈量中,逗逗外婆又胖了或者是瘦了。
如今外婆说话强了,腿脚还是不行。常常念叨那些个疼痛,叨扰个不停,也就是招引着陪伴,母亲或者是舅舅姨嫂一去,也就安安静静的坐着,时而打着瞌睡。行动笨拙,但是外婆的头脑可是宝刀未老。成日里也会有一些小算计,街坊邻里的事都是一清二楚,几乎足不出户却对银行的税率变化了如指掌。别看平日里睡得多,但是睡觉的时候耳朵却不歇息着,你说什么她都知道,唠到好笑的家常,外婆会立刻停止呼噜声改为全身抖动起来的笑声。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逢年过节,不过是因着外婆的牵连,一家老小都会团聚到外婆家。做上两大桌的吃食,外婆不动身子只动嘴。眼里都是事。一会儿筷子拿的少了也操心,一会儿菜肴没有分匀称也动气。大事小事也都要遂了外婆的心意不可。外婆吃饭的时候不多言语,但是她坐在那,我就莫名的心安,我想全家人也是一样的。
饭后,一大家人通常是打打麻将玩玩扑克。屋子里叫嚷声不断,烟火缭绕的。外婆也是静静的坐着,但是她耳朵都听着,偶尔也被眼中的事由逗笑。抖动几下身子。人一多外婆也就不瞌睡了,会不时的指唤身边的人倒些水来。
熬过一些年岁,想来外婆也是幸福的。家里虽然大事小情一堆,但是平常百姓家,均有经要念。不过儿孙满堂年年聚首,维系着老人,老人也就不寂寞。人一老,事,外婆有两个孙子,两个外孙。两个外孙已然成家添子了。可是两个孙子还是单着,眼前四世同堂的幸福自是叫人心甜。不过每每想到亲孙子的境况,外婆还是眉头紧锁,总是将这闲愁挂在嘴边。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是外婆不甘于不操心的命。
那年是外婆的本命年,外婆属马。二孙子领了个属马的媳妇回来,外婆心也就美了。换了身新衣裳,坐在床头。外婆明事理,而且人也开通,不过就是老了。
一个曾孙子一个曾孙女倒是承欢膝下,外婆看着这家中最小的两个绕着屋子嬉闹起来,会咯咯的笑起来;或者是笨重的拍起手来,逗起他们来。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看着外婆坐在那,就是一阵心窝里面的踏实。
文/绿色海绵
图/LQQ 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