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惊奇：所长龙爷（作者 林旭）

22年前，他从警校出来，就开始在这个山洼里转，终于转了个所长，以后就再转不动了。所长嘛，科员级，如果没有特别的升迁或者高配的话，也就三督到顶了。倒是当地群众扑素，对认可的公家人只管往高里喊，从喊他小龙到龙哥到龙爸到现在已经开始喊龙爷了。

　　警校生活对他来说早已经遥远而又模糊，只有一位杨姓同学还记得他唯一的辉煌业绩。那就是毕业时，毕业生们一派丢盔弃甲，胜利大逃亡的景象，唯独他没事的样子，还动员下铺的杨姓同学也同他一样，只管蒙头睡觉。杨姓同学很是不解，但上下铺两年来，一直都是听他的话，按他的指示方针办，也就照办了。第三天，他叫起杨姓同学，到街上8角钱一个买了30个麻袋，然后就挨门挨室在各个毕业班学生寝室里收剩物，从针头钱脑收起，脸盆、解放鞋、作训服、纹帐、床单、被盖、枕头一样都不放过，将30个麻袋捣鼓得满满实实的。然后指挥杨姓同学将这些麻袋扛到街边巷角，小件一块两块，大样三元五元，一鼓脑脱了手，一买卖弄了两千多块钱，过了一把那个年头很是扎眼的“暴发”瘾。这令杨姓同学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分配到地方后，杨姓同学说啥也不愿和他分开，两人便一起下到派出所。

　　他从小青年干起至今，从警生涯里随便拣个话题都有故事。

　　一起持枪杀人案，他夜半孤身直闯嫌疑人藏匿的石碉楼。一脚踹开房门时，嫌疑人从楼上持枪向他冲下来，边拉枪栓边狂叫：“站住，不然我们同归于尽！”他回嫌犯说：“不动，不动，我保证不动，但你也要保证缴枪投降呀！”说罢，他把枪放在地上，举着双手一步一步向嫌犯走拢去，一边说：“我手里已经没有枪了，你还怕什么？快缴枪啊……”就这样一直把胸口抵着嫌犯的枪口。对峙10来分钟后，嫌犯垂下枪口。说：“妈的，小龙，还是你胆子大！”

　　他和战友们埋伏，成功地截获了两名拦路抢劫嫌疑人。两嫌犯背对背抵在一道岩坎上，叫嚣道：“只能龙哥一个人过来，不然我们就往下跳！”他叫其他战友原地不动，一个人向两嫌犯走去。两嫌犯把他夹在中间，其中一人说：“放我们一条生路吧，保证让谁都不晓得。”说完，一嫌犯当即拿出一厚叠百元大钞硬塞在他的手里。他一把打开送钱的手说：“钱，龙哥见过。手，还得你们自己铐起来。”见说不动他，另一名嫌犯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他。他毫不犹豫抱住嫌犯一起滚下了10多米高的岩坎。嫌犯哀叹道：“没有想到还有比我们更不怕死的！”

　　一嫌疑人犯下一桩命案后往深山里逃，他顾不上天色已晚，孤身前往擒拿逃犯。途中翻越一座海拔4500多米的雪山时，遇到突如其来的大风雪。大雪阻断了山路，他瑟缩在一个岩窝里，当了一夜“山大王”，病魔、饥饿、寒冷、缺氧随时随地威胁着他的生命。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没完成任务之前一定要挺住。至到天快要放亮时，才幸遇一位老乡赶马打这儿经过，他是抓着马的尾巴翻过大雪山的。案犯被抓住了，哀叹道：“龙爸，何必嘛，晓得你这么不要命我就跑都不跑了。”

　　……

　　一阵仙风向他吹来，县上搞组织的领导把他看上了，要他离警从政。那时他已经升格为“龙哥”了。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问：“到你哪儿还有没有人悄悄往门口放菜呀？”这话儿弄得领导一下子回答不上来，脸就黑了下来。为了不使领导失望，他随口叫了声：“人呢？”外面跑进来杨姓同学，现在叫杨姓战友了。他说来了来了，龙哥叫我？龙哥就指着杨姓战友说，领导听说的那些事儿都是他做的，很可以的，把他带走吧。

　　杨姓同学就是那年不再是杨姓战友了。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他的所里好警员一茬一茬的从不断欠，成了县局和县上干部的摇篮。有的成了县局科所队长，有的成了县上的局长主任，有的出警又入警，打了一圈回来原来的位子自然又垫高了，还有的出了警就回不来，出去时的池子已经小得容不下了。有人对此颇有不平之意，对他说，龙爸，你看你，咋个搞起的嘛？他却嘴一撇，颇有自得之意：“别看他们这样那样了，有人夜半给他们门口放菜吗？”有人就为他叹息，龙爸好警察倒是好警察，就是目光短浅害了他，他眼里就只有夜半三更有人悄悄给他放那两把小菜呀！

　　一天，一位领导来所里视察。领导开口就叫：“我说谁是龙爷喃，原来是你呀！……不认识我了？”他一下回答不上来。领导又自责地说：“唉，也是的，谁叫我好多年没有当警察了，难怪不记得！”他便记起来了，领导就是当年他推给县上搞组织的领导的杨姓同学杨姓战友嘛！

　　杨姓同学热热地叫一声“老龙”。寒喧中，龙所长知道他已经坐到县团级以上了。

　　县团级领导开始回顾当年离警从政后，一动身就是开一个又一个的会，吃一个又一个的转转饭，坐班尽说些不想说的话，下班不是卡拉永远OK就是到“长城”练砖，更恼火的是那些走不完的过场，做不像的礼节，拒不掉的恩惠，渣渣洼洼的弄得脑瓜子闷胀。没两年功夫，警校里练出来的好身板也拿给酒泡胀了，手脚也不灵便了，对情况不再敏捷，看问题不再犀利，朋友三四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还真想借双慧眼把这一切看过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呢！倒是有时半夜三更的，要不要的还想起早年在你身边干警察的日子呢。那时，你从门口拣来的那些小菜真新鲜，真嫩气呀！

　　县团级领导拍拍腆着的肚子，感慨道：“你看，你看，弄得老同学都认不出我了。”

　　慨罢，他环视着龙所长灰毛土气的住所，注视着老所长瘦垮垮的脸颊，询问起老同学的生活来，免不了又感慨万千说：“这县上也是的，经济发展了，也该考虑考虑稳定的嘛！没想到老同学你还过着这样的生活，要是当年……”

　　龙所长知道他指的是当年仙风上身的那件事，象当年那样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接着平静地说：“嘿，没法子，我这人就舍不得夜半三更的，老是有人悄悄给我门口放的那两把小菜……”

　　讲到这里，龙所长又说：“我这一生，怕是和这两把小菜离不开了！”

　　县团级领导沉思了好一阵子，站起身告别时，给老同学仍下一句话：“龙所长，得空了我还来吃你这两把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