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人间烟火与饮食男女中的文学大师

杨莉 河南文艺出版社

赵瑜的“深情三部曲”（包括《恋爱中的鲁迅》《恋爱中的沈从文》《恋爱中的郁达夫》3册），是赵瑜这些年来深阅读的产物。他从阅读鲁迅的书信、日记开始，进而阅读他们的全集，他们同时代人的回忆录，研究他们的交游和经历，从动念到写作、出版，前后经历了15年。

赵瑜不是学者，研究这几位文学大师没有学术上的焦虑，他进入他们的方式，有自己作为一个作家的发现和体察。他只是呈现，还原，以生动饱满的人性细节，探索他们的情感脉络与内心真相，反映人与时代、与他所处的境遇的关系。赵瑜的书写，贵在思想性、文学性与可读性的有机结合。因为他有对社会，对一个时代的深入观察，有表达的意味，叙事的意味，于是，人性的横切面与一个时代的横切面得以生动再现。

赵瑜说他之所以写《恋爱中的鲁迅》，是因为他在阅读鲁迅书信的时候发现，鲁迅被神化的同时也一直被遮蔽，大家对鲁迅的理解普遍都是教科书上的鲁迅，木版画中那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形象，他在鲁迅书信集里见识到鲁迅的幽默、趣味、宽容和性情的一面，所以他想通过书写恋爱中的鲁迅，把鲁迅拉下神坛，回到人间烟火的鲁迅，饮食男女的鲁迅。他让我们看到一个中年遇到爱情的鲁迅，非常可爱的、孩子气的一面，这是对鲁迅形象的丰富和补充。

同样，他写《恋爱中的沈从文》，是因为他看到当沈从文成为一个文学大师，他的身份便一点点远离日常生活，赵瑜将他身上的光环剥下，让他回到他恋爱时的小痴狂中，让他成为一个可爱的人。赵瑜将沈从文的文字放大，捕捉到他的心跳，他的眼泪，他的完整的孤独。《恋爱中的沈从文》的叙事和气息，与沈从文的风格和气息非常契合，让人完全进入恋爱中那个纯粹单一的人的甜蜜，混乱，挣扎与喜悦之中，那种阅读体验异常迷人。

赵瑜笔下的恋爱中的郁达夫呢，让我们看到民国非常独特的一个人性标本。他把郁达夫的人生遭际、情感经历，与他的文学创作与人性细节结合在一起来观照，呈现出一个作家人性的丰富与人格的复杂。郁达夫承受的分离之苦、嫉妒之伤与毁家之痛，让我们看到在时代的挤压与人性的弱点夹击之下的郁达夫的真实面影。

好的恋爱，能体现一个人的最美心性与最高智慧。赵瑜让我们看到，1925年3月之后的鲁迅，因为一封崇拜者的来信，内心开始复活，从愤怒与绝望中感受到了生命中的绿意，在生活中开始变得温情柔和；沈从文呢，是在恋爱中成长的人，恋爱让沈从文和他的写作变得越来越好，一份好的感情对一个人会是长达一生的滋养；而郁达夫，爱情也给予了他极大的原动力，将他的人生点燃，让他奋不顾身，但是他的爱情抵挡不了时代的灰尘，更抵挡不了人性的弱点。赵瑜不仅写他们的恋爱，也梳理了他们性情的由来，他们的人性之美与人性弱点，他们所处的时代，时代对他们的箝制和羁绊，他们作为文学先驱对时代的挣脱与超越。这三个人物，也横向链接着他们同时代的人，赵瑜也同样富有意趣地呈现了恋爱中的他们与同时代人的交往，如鲁迅与周作人、顾颉刚、林语堂、韦素园、孙伏园等，沈从文与丁玲、郁达夫、胡适和林徽因，郁达夫与孙百刚、郭沫若、刘海粟、徐之音等，种种的交集与牵系。所以，“深情三部曲”不仅带我们走进文学大师的情感世界，也是走进一段鲜活的民国人文史。

赵瑜说他在阅读鲁迅的时候，发现鲁迅是一个没有隐私的人，如果你想发现一个独家的只属于自己的鲁迅，几乎不可能。但是，在大众所见略同的情况下，一个写作者找到自己的语气和更为看重的东西，有自己写作的腔调是蛮重要的。当你对他们阅读得越全面，你越不会粗暴地去对这个人作价值评判。正是基于这种认识的书写，让我们看到鲁迅、沈从文、郁达夫内心的宽度与趣味，他们在爱情中的智慧与性情，也能感受到赵瑜之于一个作家的深情与宽厚。

三本书，让赵瑜从自己的青年时代写到中年，因为创作于不同的年代，他的写作观念也在发生变化。写鲁迅的时候，文字偏活泼；写沈从文的时候，用笔深情；写郁达夫的时候呢，他的价值判断趋于稳定，开始走向宽阔，不会再用一个单一的标准来判断一个人的道德、文学以及他的认知，他在郁达夫身上梳理出一个人与时代国家的关系，他认为只有这样的写作，对他们来说，才可能是公平的。

本文原刊发于2021年8月3日《天津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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