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 | 天然塑馆在麦积
天然塑馆在麦积
——写在《麦积山佛影》图册之前
文 / 张总(南海佛学院佛教美术系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
何鸿先生编撰的 《甘肃天水麦积山石窟旧影文献编目》 即《麦积山佛影》就要出版了,要我写几句话,未好推辞。何鸿先生致力于敦煌艺术、佛教艺术已持续多年,特别珍贵的是他搜集到很多幅老照片,以及有更加难得的敦煌画稿粉本等。何鸿先生还一直致力于将这些珍贵资料公之于众,办展览,出画册,开讲座,做公益,使得这份珍贵的文化艺术遗产,具有越来越广的受众层面,具有越来越高的知名度与越来越大的社会影响,这样的努力非常值得赞赏、赞叹!
一、出版研究简溯
麦积山石窟是甘肃石窟之中非常重要、价值极高的一处。甘肃省形如哑铃,河西走廊地带狭长居西北端,陇中东南即哑铃东南端。沿着这一走廊直至东南区域分布着许许多多石窟,如明珠长串般弯曲闪耀。其中规模最大者为敦煌石窟,内亦含数处(如榆林窟)等。而玉门昌马、酒泉文殊山、张掖之南金塔寺、马蹄寺、武威天梯山等即河西石窟;兰州附近炳灵寺等窟属陇中,天水麦积山等窟属陇南,泾川与庆阳的南北石窟寺等属陇东,河陇石窟合缀起来都是丝绸之路上的佛教艺术明珠。但是这些明珠,耀眼闪烁的程度却不太一样。或者说,其艺术特色与特征也不太一样。麦积山石窟是以泥塑艺术见长的,在泥塑特色方面,具有独特优势。甘肃的石窟如许之多,麦积山的规模并不太大,年代也不是最早,但在全国最顶尖的三大或四大石窟不同组合说法之中,就有位于四大石窟而占其一之说。依此说的四大石窟是敦煌、云冈、龙门、麦积。
当然从艺术成果与规模特色来说,以新疆克孜尔石窟为代表的龟兹石窟、重庆大足石刻或并不在其下。但可惜的是龟兹石窟像设几乎不存了,大足石刻久称“石刻而窟室较少。如果着眼于造像雕塑即实为宗教窟寺中崇拜主体、佛教又有﹃像教﹄之称而言,以麦积列居四大石窟也有其理。如此,龙门、云冈均为皇家石窟,敦煌石窟长处丝绸之路的咽喉且规模无匹,那么,麦积是凭什么得此高誉呢?主要即是泥塑的成就。麦积实际上也有颇佳的壁画、石制造像碑与造像,合在一起,是以“泥塑陈列馆”或“东方雕塑馆”之称而著名。所以,我们欣赏、解析麦积石窟的艺术,仍然要扣住其雕塑,特别是其主体的泥塑彩像来观看学习、鉴赏解析的。当然也不排除其环境之奇绝幽胜。窟龛形制背景等,也可或观或察时,一并与这些高水准作品赏析。至于观赏的种种方式,旧影文献倒也不失为一种上佳的选择。
对麦积山石窟的重视与研究也是很早开始的,民国时期就开始了。从现代学术的角度而言,介绍与研究也确有不少成果,但是,仍可说还嫌少或者说不足。这是就麦积山这种艺术成就之高、价值之多的古代石窟而言的。虽有种种著书与画册等的出版发行,推广宣介其总体与局部,成绩确也相当不错;但因麦积艺术之佳美与虔妙,或由笔者迷恋与喜好,仍有感到不太满足之处,使人冀望有更好而多的专书、画册图页甚至明信片的各类产品出现。所以,值得大家就此再做各种努力。
对麦积山石窟的近现代学术研究,或可说为敦煌莫高窟之外甘肃石窟中最早的。主要因为莫高窟第一七窟藏经洞中文物的发现,敦煌学发轫于二十世纪初,也带动了对石窟的研究。但两者的实际研究起点却很接近,遭际也有近似处,虽然麦积的名声要小得多。清末人徐松《西域水道记》等著作已有提及,而斯坦因、伯希和等于二十世纪初(一九〇七年、一九〇八年)实地踏查劫掠,前者一九二一年有《西域考古记》《千佛洞》,后者一九二〇—一九二四年有六册《敦煌石窟图录》出版。而一九一五年日本大村西崖《中国美术史·雕塑篇》已引庾信《秦州天水郡麦积崖佛龛铭》,大都督李允信造七佛龛(现编第四窟)之艺事国外始知。此虽未引起多少国内外学者注意与考察,但实际上一九二〇年就有天水教堂意大利天主教士前来,盗取了散花楼(即李允信造七佛龛)壁画数帧。
约至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抗日战争后期,我国石窟研究真正兴起,如敦煌等处多有采录调查。李丁陇一九三七年已到敦煌作画,张大千团队一九四一年到敦煌摹莫高窟壁画,次年到的谢稚柳做了较多学术工作。王子云、何正璜、卢善群等由教育部组派,一九四一年至敦煌并多次踏访(西北考察),继而学者向达则于一九四二年由 北京大学派出,时麦积山事状踏查也已肇始。天水冯国瑞先生早年求学于南京、北平,获清华名师指点,后曾出任政府职务又回乡倾心于志书、教育等工作。他对《高昌壁画》及敦煌情况已有了知,从任士言《游麦积山记》掌知其石窟艺术特点,于一九四一年对麦积山石窟做了实地调查,从史志情况深入撰述。只用近两个月时间,撰写两万四千字,成《麦积山石窟志》,早在一九四二年就石印出版。王子云、何正璜《敦煌莫高窟现存佛洞概况之调查》发表于《说文月刊》一九四三年第三卷第十期。
从志书角度言,《麦积山石窟志》是最早著作。因冯国瑞是当地人,所著展现了优势,其上下篇全面论述了窟像史迹,上篇包括洞窟建筑、雕塑、壁画、题记,下编是塔寺及现代建筑群、碑碣、铭文、藏品、周围风景名胜、管理研究等,引起了各界关注。《大公报》《益世报》《燕京学报》等报刊均专题报道,《说文月刊》一九四三年第三卷第十期全文刊载,〔四〕与上述何正璜文同期。
至一九四二年西北史地考察团、一九四四—一九四五年西北考察团,向达、夏鼐、劳榦、石璋如、阎文儒先后至敦煌等地做考古等事。随后筹建国家管理,一九四四年初,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就正式成立了。而此年任职西北师范学院的冯国瑞,利用假期偕友对麦积续有考察,草成《调查麦积山石窟报告书》。此后三年即一九四五年、一九四六年、一九四七年,冯氏仍游览考察麦积,特别是一九四七年踏游时,木工文得权再攀上西崖万菩萨堂,收获颇丰。而此前的调查报告同年在《和平日报》发表。一九四七年,敦煌艺术研究所李浴曾到麦积山,撰写了万余字石窟考察报告。这可能是敦煌与麦积的一次“学术交流”,虽惜没有出版,冯国瑞仍称听闻了“空谷足音”。
总之,几乎由冯氏独立撑起的麦积山研究与国际化众人赶潮的敦煌石窟研究,在甘肃两端恰成对照。这种情况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有延续也有改变。有趣的是六七十年后的今天,敦煌与麦积的旧影文献— 老照片的搜集弘扬,竟由以何鸿先生一己之力来推介做出。
一九四九年后,文物古迹的保护研究走上了新阶段。甘肃中东部三大石窟即天梯山、炳灵寺与麦积山的大规模考察,实仍由冯国瑞之牵线引导。在一九五一年与一九五二年参加“土改”工作之余的考察撰文报道,直接成为重大考察的成因。麦积山石窟考察不仅改变了主要由个人主导的局面,还得到日本人士重视,有摄影专集在日出版,由此产生国际性成果。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国家层面组织顶尖艺术家与专家,分两次考察麦积山石窟。一九五二年原西北文化部组成由敦煌文物研究所常书鸿所长为首的勘察组先行考察,撰成内部考察报告。随后一九五三年由中央文化部组织了以吴作人为首,王朝闻、罗工柳、常任侠等参与的麦积山勘察团,进行了全面的文字记录、摄影、测绘、临摹的工作。这实际上是美术家、美术史家主导的具有考古意义的成果,虽然考古层面稍弱,但也是当时的普遍现象。其成果有发表于一九五四年《文物参考资料》的《麦积山石窟内容总录》,更有同年由文化部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局编印发布的图录画册《麦积山石窟》,共印图版一百六十一幅,其中彩版四幅,黑白图一百五十七幅。当时勘察条件并不好,栈道并不全通,洞窟未全能进入。但摄录工作十分敬业,难入者就用望远镜拍取,总共摄影达一千余幅,绘画临摹共得一百六十幅图景。
日本方面对麦积山石窟的艺术成就,也是非常重视的。一九五七年四月,由岩波书店出版的《麦积山石窟》在东京出版,是由日本摄影师名取洋之助一九五六年秋来现场所摄,据说只工作了三天,但成绩斐然。美术史家町田甲一据这些照片撰文《佛教艺术》,讨论麦积山石窟的北魏佛像,松原三郎亦有据此而发表的论说。
何鸿先生所得旧影即摄于六十年前,想必或是这么一批照片。虽然此后还有在日本举办专题展览的图册,即《中国麦积山石窟展》,但是,这批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现场所摄照片,仍然非常优秀。此图册中有秀美的风景图,令人称绝者即麦积山旁还有豆积山,有风光更有佛龛像,可与麦积山龛像遥遥相望。虽说是黑白旧时摄影照片,其中呈现雕塑保存状况更好一些,有着构图与用光之佳妙,造像的神韵更加突出。河西石窟中金塔寺等几处也留有图影。
画册方面,一九八一年麦积山文物保管所曾推出甘肃人民出版社《麦积山石窟》,而中日合作《中国石窟》系列中《天水麦积山》,是不能轻视的最重要著作。其全套共十七本(敦煌占五本,麦积山居其一)。依体例分中、日文两种(文物与平凡社)刊图版与附文。
论文有金维诺《麦积山石窟的兴建及其艺术成就》,孙纪元《麦积山雕塑艺术的成就》,张宝玺《麦积山壁画叙要》以及傅熹年《麦积山石窟所见古建筑》,日本学者邓建吾《麦积山石窟的研究及早期石窟的两三问题》。附李西民、蒋毅明在以前基础上加工成《麦积山石窟总录》,以及天水麦积山大事年表,还有实测图、全景图等。全书以王朝闻《忆麦积山艺术》作为序言,共刊图二百九十八幅。
在《中国美术全集》六十卷内则依体例划麦积山为雕塑与壁画两部分。《中国美术全集·麦积山等石窟壁画》《中国美术全集·麦积山石窟雕塑》分别于一九八七年至一九八八年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刊出。其后重庆出版社出版《中国美术分类全集·石窟雕塑全集》之二甘肃卷亦含麦积山内容。该社还出过颇受欢迎的《中国石窟艺术》简装本,花平宁、魏文斌主编其石窟艺术中之《麦积山石窟壁画》。同作者江苏美术出版社之《麦积山石窟艺术》,可谓较新之作,前有文介绍,随刊两百余幅精美图版。
而由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与麦积山文管所合作,上海辞书出版社二〇〇三年推出的《佛国麦积山》,是比较重视从佛教方面加以解读其艺术内涵的一本著作,由李家振(君冈)策划主编,佛教协会凌海成撰稿。内容上分为上下两编,上编为雕塑壁画艺术、下编则为综述,有佛传及基本重要题材,历代石窟造像的情况阐释,佛教像设的最主要构成,特别详释了佛传故事,菩萨罗汉、弟子护法,一一在列。壁画经变亦详为阐说。图版摄印也较讲究。
自一九七七年以来,中国石窟研究得到了长足的发展,麦积山之研讨也较突出。其主要体现在举办学术会议,进行专题研究,出版论文集等方面。前辈学者阎文儒一九八四年主编《麦积山石窟》论文集,何静珍、陈玉英的《麦积山石窟艺术》丛书(第一辑),一九九七年由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由郑炳林、花平宁主编的《麦积山石窟艺术与丝绸之路佛教文化国际学术会论文集》,是二〇〇二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的结集,而魏文斌与吴荭所著《甘肃佛教石窟与考古论集》于麦积山石窟专栏下有八篇文章,其综论部分也有对此窟像的详细综论。
敦煌研究院的刘玉权曾经为河陇石窟做过测绘图等,其中为麦积山的测绘图等做出很大的贡献,如石窟总立面图等,可惜资料没有保存下来。还应提及近年麦积山顶上舍利塔的考古情况,发现北朝雕像及宋清的塔迹情况。实际上,麦积山石窟在学术成果的汇集上反而做得不错。该文管所一九八〇年就编出过《麦积山石窟资料汇编初集》(收三十四幅未刊图),二〇〇六年该石窟艺术研究所的《麦积山石窟研究论文集》(收六十六篇)由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而郑炳林、魏文斌编《天水麦积山石窟研究论文集》(收各类文稿两百五十篇,还附录了佛光山二〇〇四年关于麦积山与人间佛教论文专题等)二〇〇八年由甘肃文化出版社刊出。
甘肃教育出版社二〇一七年三月出版的《麦积山石窟初期洞窟调查与研究》是魏文斌集多年努力而成,达六十七万余字并刊图版一百四十幅,上编调查,包括背景与研究史等,下编研究,分期分组年代,重修、题材内容考证及相关石窟关系等。所谓初期石窟即现存早中期的三十一个窟室,实为五世纪中到六世纪初开凿。该著主要贡献即分期与年代研究,虽非全面的考古报告,但却是主要运用考古学研究复杂状况的典例。
麦积初期窟室经过大地震等破坏,保存不好,多次重修。前此研究与调查很多。作者在甘肃省考古所与麦积山长期工作,多年来一直做调研,所以充分利用了前人与自己调研做总结性研究。这批石窟分期与年代也充分利用了题记与传世文献,将国内外学人的分期研考综列并述,又加解析,提出自己看法,并对题材内容进行考证论述。
关于与各处石窟的关系,其著依崖面关系等将三十一个窟室分为十组,分型分式排比,划为三期, 即北魏天安至太和(四六六—四七七)、太和至景明(四七七—四九九)、景明到正始(五〇〇—五〇四)年。麦积山最早窟龛应毁于地震,现存最早一直未有定论,存姚秦与北魏的两说。本著有力论证麦积山初期石窟中一期受云冈昙曜五窟影响,其二、三期受云冈二、三期影响。其只是北魏中期南朝风格较为鲜明的阶段。结论表述为初期龛窟受外来风格影响,但实际论证是通过云冈由东而西影响而来(但将其中交脚与半跏坐姿小龛像归于犍陀罗式)。
另外,麦积山石窟所收藏的古籍善本,即一批佛事仪事文书,也引起了学界的注意与研讨,魏文斌就此也有专文。且在《瑞应寺》图册中也得到了反映。上海师范大学敦煌学研究所侯冲的研究取得很大成果。
由以上这些图册与文集等情况可知,麦积山石窟早已受到重视,也有各种学术与普及读物出版。但其专门图录与画册还是较少的,尤其是与敦煌石窟相比,更显如此。为满足广大人民群众与艺术工作者的需要,还应做出更加丰富的图册来,无论照片新旧版式,以供大家选择读看与观赏。
二、艺术特色简说
麦积山风光秀丽,素有'秦地林泉之冠'的美誉,但其近称“东方雕塑馆”“泥塑陈列馆”“北朝雕塑陈列馆”“天然雕塑馆”等,究实由何出还并不太明确,仍应与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说其为一个“陈列塑像的大展览馆”有关。出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高层次调查。实际上中国石窟形态依据山峰与岩石之质地情况,可将造像雕塑析为泥质与石质两大类。本来石窟以石为基,像亦据石而作,寺庙之中殿堂之内,才是泥塑。但我国地大物博,情况复杂。即使以石而雕或刻,也有极坚硬的石灰、花岗岩,较松软的砂砾岩等。而砾岩类型石壁难以雕刻成像,所以有石胎泥塑(较大者)、泥塑(近同寺院以木为骨架),甚至表面加麻布等技法。
虽然新疆河陇石窟多此手法,但既同为泥塑像设—— 石窟的泥塑像设,也有特色的不同。麦积山雕塑实主以泥塑作品,虽然其石雕石胎等材料手法俱全。在所有的石窟,甚至包括寺庙泥塑在内,都可列麦积之作为上品。有说麦积山存画少,彩塑多,但敦煌彩塑更多(仅北朝来说,敦煌麦积或相近或少,莫高窟只有二十五窟)。石窟都是建筑、雕塑、绘画的综合体。
麦积山的山形较莫高窟等更险峻高耸,窟龛形态亦多样些,有大型阁崖外,摩崖龛与窟约各占半数。雕塑形态中有窟内石造像、造像碑,也有石胎泥塑、泥塑,圆雕、浮雕、薄肉雕(实为塑),影塑等等,实亦较莫高窟多样些。壁画则保存不太多,虽然也有精彩绝伦的早期经变画。敦煌石窟的规模数量要远胜麦积。麦积虽然年代跨度亦约同,但实以北魏窟龛像设为主为多,西魏、北周与隋及宋,俱有佳作乃至极佳之作。
唐代则因地震等存品很少。所以,麦积山泥塑与敦煌莫高窟彩塑相比,实是以质取胜。就色彩保存来说,敦煌莫高窟中保藏仍较麦积山为好。敦煌彩塑也有很多杰作,但若“硬比”的话,麦积山较少的北朝作品,却个个都有神韵,都那么浑然动人。其实严格说来,麦积山的雕塑泥作在造型上,并非那么出众。不是写实形体上把握得多么好。所以,麦积山的泥塑更出彩在神韵上。不论其造型等有何倾向,如史岩先生指出的两个类型等,都能以其神来统一整体像作,一种韵味渗透于全像,从而达到了动人心魄的魅力。石窟中塑像都是成组合的,不少龛窟之中都有杰出的辅作,如第一二三窟中的童男童女,第一二一窟中对话的缘觉与菩萨(或称为螺髻梵王与胁侍菩萨)、近倚的菩萨与弟子等,颇有论文著作指出世俗性、人间化等。这些论说也有道理,但还不能说麦积山塑像全以世俗化、人间化取胜。因其本为宗教雕塑,所有龛窟之中的主佛、三世十方的尊格像设,更是杰作。北朝以来尤其晚期的超然世外、神秘的微笑,绝是动人之笔。导以崇拜恭敬之心,于古乱世中得尊受拜;妙相庄严之尊格,辅以丰满多样的人性,从而得到宗教艺术的最高境界。
环境建构特色
《太平广记》曾引《玉堂闲话》:“麦积山者,北跨清渭,南渐两当;五百里冈峦,麦积处其中;崛起一石,高百万寻;望之团团如民间积麦之状,故有此名。”记载中还描述石窟状况:“其青云之半,峭壁之间,镌石成佛;万龛千室,虽自人力,疑是神工。”
麦积石窟开凿在山体三面的峭壁上,窟室门口以栈道相连,重叠十余层的栈道通向距地面七米高的窟室,险峻异常。崖窟群分为东崖与西崖两部分,现在所存洞窟有两百零五个。麦积山石窟壁画并不太多,也有千余平方米。泥塑造像和岩刻碑像共存有七千八百余躯。麦积山石窟过去久称麦积崖,其中窟龛也多曾称龛。确实,麦积山石窟龛情况与余处不太一样。其中有规制很大的崖龛,殿堂形仿木构。很多学者都区分其窟与龛的变化,有些还提出理论界限,即以有门无门而为分别。也有学者以形象比喻来说,从河陇石窟之变化,从河西到陇中东南一带,如若将各处照片由西向东接起来,好像洞窟中的佛与菩萨造像似正一步一步地走出来。
一般来说,窟室洞是可进入活动的,有空间供人活动,其中亦有塔、龛、坛来容纳像设。龛则是置像的基本单位。龛放大并直置崖壁之面,即崖龛,在石窟构成上称为佛龛或龛。就麦积山情况而言,还有窟廊或称崖阁(或称石造窟檐),以石雕成仿木构的窟面,有屋顶与廊柱。这与其他石窟亦有不同。多数石窟在洞室之外加有木构窟檐。麦积的木构是做成栈道了。窟廊数量不太多,在崖面上却很突出。此外即窟与龛各占一半,说明佛教及艺术的中国化。但更大的龛窟变化体现于大足石刻。晚唐两宋,川渝即四川重庆地区,龛的形制更为主流,成为数量上的绝对主体,甚至有极巨之龛,组合并置统一设计,以大足宝顶大佛湾为典型代表。
泥塑神韵
麦积山岩质为砂石加红土砾岩,不易雕像,因而施泥为塑或凿成石胎加敷薄泥塑成。塑像原赋彩绘,壁面窟顶也多加彩画图案。但这里森林多,气候远较敦煌湿润,色层很难保久,彩画悉皆剥蚀。现存彩塑皆后世重妆。但这里泥料配方特别讲究,泥像保存良好,有些甚至坚致光亮如新,从而使这些千古杰作仍能现光辉于当前。
十六国时麦积山已有佛教流传。据《高僧传·玄高传》:“高(四〇二— 四四四)乃杖策西秦,隐居麦积山。山学百余人,崇其义神,擅其禅道。时有长安沙门释昙弘,秦地高僧,隐在此山。与高相会,以同业友善。”玄高得百余人学禅,又与隐修此山的长安沙门释昙弘来往。他们在麦积山一带活动,但是否有开凿的石窟,或只凿禅窟,无像无绘,或仅在寺中,已很难确知。现在多言麦积山石窟始于十六国姚秦时期,遗存龛窟最早造像在五世纪中期。虽然跨度延至明代,但窟龛等以北魏开凿居多,西魏、北周续有,隋代仍凿。唐后几无新开洞窟。其中山体崩圮是主要原因,现存唐、宋、明代造像,多在前代窟中改塑、重塑或补塑。但宋代改补留下了一些杰作。其早期造像碑有多通,也很著名。
麦积山早期塑像主要塑三世佛、交脚弥勒和思惟菩萨。多在窟内三壁之敞口大龛塑三尊坐佛,或于小型龛窟塑一佛二菩萨。佛像形体粗壮坚实、造型敦厚,面相长圆、口小唇薄,神情庄严,身着半披袈裟。菩萨戴高冠披发,上身袒裸,下着长裙。体态亦浑厚。其早期代表第七四与七八窟,形制相似。第七四窟前壁崩坍,塑五尊像,正壁为跏趺坐佛胁侍二菩萨,左右壁各有一坐佛。第七八窟三面佛坛,贴壁塑出坐佛,主佛后壁上有两小龛,分塑交脚菩萨与思惟菩萨,身旁亦有小胁侍菩萨。这两处造像与昙曜五窟特别是第二〇窟大像相似,所造也是三世佛,造型古朴而丰厚挺健,神情欣悦庄严。袈裟偏袒右肩,头顶肉髻扁平。据第七八窟坛座剥出的鲜卑装供养人及“仇池镇”地望,时推应公元四四六— 四九六年,虽然窟中也会有更先的塑作,现存作品确在五世纪中为宜。这个看法已得到多数学者从更多角度的论证。
北魏后期龛窟数量增加很多,造像多为秀骨清像,尤其是菩萨像,身材修长清癯。组合有佛、菩萨、弟子五尊,还有七佛、十大弟子等。第一一五窟是麦积山纪年题记最早,时在北魏景明三年(五〇二),其像仍显健壮敦厚。第二三窟右壁菩萨立像,尽管风化剥蚀,却无损其造型美与内在神韵,显示北魏艺术魅力。第八七窟的迦叶,长眉深目,是西域高僧的典型。大型本生故事和经变画,见第一二七窟中有《睒子本生》《萨埵饲虎》《涅槃经变》《西方净土变》《维摩诘经变》和七佛等内容,场面宏伟,形式和技巧都相当成熟。其画比敦煌石窟经变画出现更早,是中国石窟经变画的最早实例。第一三三窟俗称为万菩萨堂,规模特大,形制复杂,开有十三个龛。第九号龛少年弟子聪颖灵慧,第十一龛楣浮雕山峦人物都是难得的佳作。窟内保存十八通北魏石刻造像碑,浮雕佛传也很精美。
西魏开窟造像势头不减,大统元年(五三五)再修崖阁,重兴寺宇。西魏文帝皇后乙弗氏失宠,至麦积山出家为尼,死后凿崖为龛,葬为寂陵(即今第四三窟)。西魏像承魏晋高逸通脱、清俊潇洒之风格并有发展,人物造型更自然清圆,衣着多褒衣博带或交领儒袍。第一二三窟和第一〇二窟《维摩诘经变》中文殊菩萨问疾的雕塑造像,实为少见。前窟供养童子和天女尤为出色,匠师雕塑语言概括精练,集中塑造少年纯真神态和稚气。其服饰有鲜卑族特点,塑造手法一如汉俑。第四四窟坐佛儒雅从容,五官较集中,笑意含蓄、隽永,形成了完美的西魏作品。
北周之前的石窟仍以云冈与龙门为主流,塑像有两种重要特征:其一为佛像厚重略如云冈型,显出北方雄壮;菩萨清秀近似龙门型,浑如南方秀润。其二造型上有两类,一类比较方板,一类则显圆拙。史岩先生曾详析麦积北朝雕塑像的两种类型与风格及流布,非常繁密细致。笔者只是从造像体貌造型上来看,亦知方圆两体明显存在。即以第一四〇窟坐佛面髻之方、第一二六窟坐佛面容之圆就可明显看出。第一七窟龛坐佛的方形面容和第一一四窟坐佛的圆润面容就可见出。第一三三窟交脚菩萨的身形和面容很板,第八三窟的力士亦是。类似的例子很多,或可说不胜枚举。当然也有一窟之像方圆并存的,如一一二窟北魏佛像身面皆较圆,而其前侧力士身面则较方板。
又塑像北魏到西魏造型确有明显变化,身体板状造型减少,已呈圆状法相,削肩舒秀,但仍感一脉相承处。至北周时期却感觉造型截然而变,明显地深圆厚重了。
北周龛窟较多,特别是开凿一批规模宏大的崖阁式大窟。造型一改西魏清秀感,饱满浑圆的身体和低平肉髻已然出现。四角攒尖顶帐形窟说明民族化窟形的发展。第一二窟帐顶,仅一米见方,正壁塑一佛二菩萨,两侧壁列置六佛,合为七佛,前壁两侧二弟子。
第四窟是崖阁式大窟的代表,俗称上七佛龛、散花楼,由北周秦州大都督李允信为亡父营造,也是北周流行的八柱七间殿堂式崖阁,仿如﹃天宫﹄距地高达五十米。廊阁通宽三十一米,七大龛造七佛,旁各立弟子菩萨,龛间浮雕天龙八部,上方各有大型壁画,画中飞天裸露肢体均薄施肉雕。绘塑结合手法,增加了立体感和艺术表现力。
隋代仅有八窟,造像手法朴实、简洁并向圆雕过渡。第五窟前廊后开一大窟和二大龛,因窟前天王所踏卧牛形象生动,俗称为牛儿堂。第一六五窟中重塑的菩萨与供养人,双眼上挑,薄唇小口,宋代特色极为鲜明。
麦积山的雕塑,在成熟精练与潇洒传神方面,理想神圣性及现实生活感的同一方面,确实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做到了高度协调与统一,无愧于在我国雕塑史中获得极高赞誉和评价。
小 结
麦积山最好的作品,可以说在西魏、北周,时代上的北朝晚期阶段,当然其前北魏、其后宋代也有佳作。如若我们再细观考察,看其造型与神态的整一性,其个性化,有神采、境界意趣等,麦积仍居上风。其每一尊、每一组、每一像等,都是那么有个性,出彩。所谓形神统一、意态浑然。表情与神态方面,从造型上看仍有写实或疏意之别。但神情境界等,虔信而神秘的微笑,仍难有比较。莫高窟塑像稍显类型化,至少北朝时,没有如此多的出彩作品。因可将麦积泥塑特色成就简要总结为:造型手法多样,作品具个性化,有神采。其造型,手法传神。宗教性与人性,微妙的表情神态之中,崇高无边的佛性与人性结合得无比和谐。其中一些佛与菩萨像,甚至于童男、童女像,都可以成为中国或世界雕塑史上的典范。我想,这就是我们努力所在,应该追求的目的,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见识到,感受到,感动于佛教艺术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