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 库车毛驴车
在库车,驴子数量之多是内陆人不能想象的,也是没法想象的。这样说大有吹牛之嫌,为了佐证,只能搬出刘亮程先生的文章。刘亮程先生曾在《龟兹驴志》中写到:库车40万人口,4万头驴,每辆驴车载10人,4万驴车一次拉走全县人,这对驴车来说不算太超重。想一想,4万头驴子是多么庞大的群体,又是多么壮观的景象。在没有拖拉机和摩托车的年代,赶过南疆巴扎的人一定记得,每到巴扎天,城乡路上奔跑的驴车和骑驴的人,一辆接着一辆,一头接着一头,驴车上拉着一家老小,驴背上骑着维吾尔老汉,沙哑的喉咙唱着悠扬的木卡姆,奔向充满诱惑力的大巴扎。那景象就像现在孩子玩的玩具火车,一串一串地奔跑在南疆城乡的路上。南疆维吾尔人喜欢赶巴扎,不管农忙季节还是农闲的时候,他们总喜欢赶上驴车,拉上一家老小和可以换钱的柴火或粮食,到巴扎上卖了,美美地享受一顿巴扎美食。哪怕是一盘凉粉、一个热呼呼的大馕,都会让他们感受到生活的乐趣与心理上的满足。暮色降临的时候,一家老小再坐上驴车,踏着夕阳的余晖,带着赶巴扎的余兴和心里的畅快回家。也许,他们已经盘算好了,下个巴扎再来吃一顿大餐,薄皮包子、一盘子凉面、缸缸肉、油汪汪的抓饭都来上一点,再加几串烤羊肉串,吃得嘴角冒油,然后松松腰带再来1斤烤全羊,嗯!那感觉,真像神仙一般。
其实,在我看来,库车的驴子远远超出刘亮程先生所说的4万头。我从小就在南疆的乡村长大,知道驴子对于每家农户的重要性,它们几乎是每个家庭不可缺少的劳动力,一家养三五头驴子的大有人在。驴子这种动物吃得不多,加点料就长膘,对生存环境要求也不高,吃饱肚子就来精神,狂呼乱叫一气之后也就老实了。驴子干起活儿来不会偷懒,不管干啥都很卖力气,大有劳动模范的样子。
那时,我家也养了两头驴子,一头骒驴,一头叫驴,还养了六七只羊。放驴、放羊就是我小时候每天要做的事。对驴子我还是有一点了解,也是有一定发言权的。到底库车有多少头驴子?这谁也说不清楚,更是难以统计的。刚才还站在那里激情昂扬地唱歌的驴子,转眼就下了汤锅,实在是悲哀。没有人责怪人类的残酷,也没有人怜惜一头驴子的命运。这是无法统计清楚总量的主要原因。另外,谁又会在乎一头驴子的去留呢!既不会影响人们的日常生活,也不会令人痛心疾首。因为驴子的命太贱了,花不了几个钱就可以买一头,谁又会怜惜呢!
库车的驴子来自何方?刘亮程先生在《龟兹驴志》中只字未提。我对此却极感兴趣,总想找到出处,也算是为库车驴子作点贡献,留下一点文字。
我一直在想,库车驴子的祖先应该都是野驴,这是毫无疑问的。库车的驴子应该是塔里木野驴的后代,或是蒙古野驴的后代。但有资料表明,分布于亚洲腹地的野驴,并非是现今家驴的祖先,家驴源于非洲野驴。这让我非常吃惊,中国的家驴怎么会源于非洲野驴呢?我对此一直持怀疑态度。家驴伴随人类的历程是很漫长悠久的,非洲野驴是何时驯养成家驴的呢?又是何时来到亚洲腹地的?我并没有查阅到相关的资料。塔里木盆地是出产野驴的,体态、外貌、个头都和家驴差不多,具有很强的奔跑能力。可塔里木野驴和库车的驴子并无血缘关系。想不到,不起眼的库车驴子还是外国血统。
库车有一句俗语:“吃肉靠羊,出门靠驴。”据《库车县志》记载,驴是库车县历史上农牧民的主要交通工具。在拜城克孜尔石窟寺13号窟壁画中就有商旅负贩图,画着一人一驴,驴背上驮着丝织品之类的货物。公元3世纪,库车驴已作为运输工具,奔驰在古丝绸之路上。虽然《库车县志》关于库车驴子的记载并无过多的文字,但还是能看出库车驴子悠久的历史和功绩。
库车的驴子走在龟兹历史的大道上,它们摇着响铃儿,踏着漫漫的西风和荒凉的戈壁,用它们弱小的身体,一步步把生活驮向未来,驮至今天。走过历史的库车驴子,内心有一点骄傲,也有那么一点点自豪。所以,在库车看到的驴子不同于别处的,它们总是眯着眼,一副高傲、牛气十足的样子;它们的眼里总是带着审视和怀疑的目光,它们审视每一寸光阴的流逝,怀疑每一个足迹的轻薄。库车的驴子总是自认为这个世界就是驴子的世界,所以,它们总是显示出一副与众不同的样子,目空一切地拼命叫着,想引起更多关注的目光。
其实,库车的驴子也是驴子,与其他地方的驴子没什么区别,它们高兴了也会激情昂扬地唱歌,唱够了唱累了,它们也会干一点不靠谱的事儿,挣断绳索跑到邻居家或者是向往的田野,撒欢儿尥蹶子,闹腾够了也累了,就会倒在地上,在松软的虚土里打上几个滚儿,再打一串哕哕的响鼻,感觉日子就像阳光一样灿烂,生活就像万花筒一样五彩缤纷。但是库车的驴子喜欢把自己装扮成有思想的驴子,它们喜欢静静地沉思,喜欢思考一些比较深远的问题。例如,城市离它们越来越远了,人类的生活水平一天天地提高,可它们还是吃着青草,没有任何改变。当人类越来越不需要它们帮助的时候,它们却时常成为人类饭桌上的美味佳肴,这是驴子们最为痛心、最为伤脑筋的事儿,它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因为它们是库车的功臣,是它们把库车的历史一步步驮到了今天,是它们带着大西北的苍茫,带着历史的荣耀一路走来。它们驮过出使西域的张骞、班超、班固,拉过无忧公主的嫁妆,也驮过唐玄奘的经卷,在库车历史的长河里留有它们的足迹。这些难道还不够库车驴子骄傲吗?难道还不够其他地方驴子羡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