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飞VS王小帅:荷尔蒙一消退,内心再年轻,人家也知道你老了

■ 本期轮值毒叔 

诸葛奇谭·谭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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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岁月已老,我心依旧年轻

谭飞:我们再问一个有关荷尔蒙的问题。小帅导演曾经说过,挑选年轻人的时候,是看中他的少年感。我觉得少年、中年、青年都是跟荷尔蒙有关,虽然你的荷尔蒙在慢慢消退,那你觉得你还有少年感吗?

王小帅:人们常说我看起来好像年龄大了,但是我内心还是挺稚嫩的,这种体会我还是有。最近看到年轻人或者小朋友,比如我们组的那些十几岁的年轻演员,我还想跟人家说说话。

谭飞:比如你上部戏的王源那种。

王小帅:我发现人家不理你,或者人家敷衍你一下就走了,我还在纳闷,这是怎么回事?

谭飞:不是一个体系。

王小帅:你以为你还拥有一颗少年心,你还可以跟人家聊天。就像我们小时候,叔叔找我们搭个话,我们就客气一下,因为我们有我们的体系。

谭飞:我对这个也感受颇深,因为我儿子十七八岁了,也不太愿意跟我交流。有一天我太太跟我说,“你十七八岁的时候跟你爸妈交流吗?”我一想,我说是啊,我那时候都不跟他们说话,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每一代人成长过程中的必经之路。

王小帅:它是生命的一个本质,就是一个过程,这是正常的。就像您刚才说的,好像我们内心永远年轻,但是人家知道你已经老了。

谭飞:但是你对少年感的认知,跟他们对少年感的认知又不是一回事。

王小帅:是的。我们几个在去年还是前年,去勘景的时候看到了一条小水沟。“这沟怎么过去?”“蹦过去不就行了?”我们以为曾经十八九岁时候的劲头还在。可是那么窄的沟,我们最后还是没过去。一下子内心就感到悲哀了。再比如小时候玩的单杠,我们小时候在单杠上能做引体向上,翻各种动作。现在的我,手抓着单杠,脚不能离地,否则手抓不住就掉下来了。

谭飞:小帅导演这么一说,我感到好悲伤。

王小帅: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

谭飞:肌肉的力量,身体机能什么的都在下降。

王小帅:对啊,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坚持中庸,才会不平庸

谭飞:很多人也说了一个话,可能男导演受荷尔蒙影响特别大,比如说张艺谋、冯小刚、陈凯歌,姜文,可能他们的电影或多或少,都有雄性力量的减弱所造成的剧情变化,特别是影片的中后期。比如爱情,从一种欲望变成了真正的只谈爱情。那么导演你有没有这样的题材选择上的一个趋势,或者你自己没法避免的一种趋势?

王小帅:首先有一点,最初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蛮中庸的人。但在那样的一个阶段里,我觉得年轻应该是有棱角的,应该是非左即右的,应该是冲出去的,是荷尔蒙爆棚的状态。但我不是,一开始我相对比较折中,所以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不行。

谭飞:对,好像你的电影永远比你本人年龄要大。

王小帅:对,就是那种感觉。我看不惯那些汪洋恣肆的创作。包括听音乐,我听不了重金属音乐。所以我就发现了自己的特点,怎么办呢?我做不到那样,做不到放肆和发泄,做不到荷尔蒙爆棚。那么好吧,我觉得中庸之道可能会让我平静地多做。就算现在非常的猛,但总会掉下去。到那时候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这个世界?所以我就采取中庸之道,我现在想想还是可行的,虽然有时候人家批评我太中庸之道了。

谭飞:你三十多岁拍的,就像四十多岁的人拍的。

王小帅:像小津安二郎也一直是这样的,老坐在地上慢慢说话的能拍一辈子。

谭飞:就说明你还是平静得下来。

王小帅:我应该是可以的,当然年轻的时候也跟着这个社会跳动过。

王小帅:那肯定的。

不管现实如何,务必保持善意

谭飞:你觉得你的哪些作品中是你刚才描述的曾经跳动过、浮躁过?哪些作品是小津安二郎式的冷静,或者对生命的感悟更平静、平和?

王小帅:我觉得《地久天长》算是进入到比较平和的阶段,大家在争论的结尾,到底是墓地结尾还是后面那个,那我始终觉得还是后面这个结尾更好。因为它不是一个悲剧和喜剧的问题,它是生活。这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一推门,那家又有了新的生命,这家继续往下走,这个才是我们体会到的生命本质。

谭飞:确实,小帅导演作品没有跟世界有特别猛烈的冲突的电影,你一直在跟世界和解,你的所有愤怒和情绪表达,都是善意的,没有极其情绪化或者完全不讲道理的。

王小帅:对对对。

谭飞:是不是你的作品也有这样的一种色彩?

王小帅:是的,我这么多片子里,并没有明确的道德审判,这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谭飞:你在静静地讲述一个故事。

王小帅:但是郁闷、荷尔蒙得不到发泄的压抑感还在,就可以了。

谭飞:精致的闷骚。

王小帅:其实也没有。

谭飞:我是突然想到了“精致的闷骚”。

王小帅:我是希望最后要留住人性的那点善意。其实电影史上的很多电影,一直留在人们心里的,或者让人感动的,不管它有多压抑,最后人的善劲儿一直在。就像美国科恩兄弟的黑色电影,不管是正面还是反面的角色都闪着人性善良的微光。我不会把它弄得很“黑”。生活也是这样,我觉得在生活中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保持善意和自己身上的微光。

沉淀是阅历的凝聚,也是创作的源泉

谭飞:有段时间你经常以“业余摄影师”自居,到处拍照。当时是什么心境,永远带着一个照相机?

王小帅:因为勘景、筹备,我到处跑,去了很多的地方。

谭飞:你也拍人像,比如一个人有点特色,也给他拍一个。

王小帅:就是拍人像,主要拍街拍,在村里或者街道上走的时候。我觉得就像用电影记录曾经的影像。

谭飞:时代的影像。

王小帅:对的。最近在网上也能看到在二三十年代、六七十年代或者清朝时候,老外拿着相机到中国来拍照片的情形。我觉得那个时候的摄影师来到中国这个地方,就像进入了一个宝藏之国,随便讲,随便拍,随便按快门,然后拿回去。现在再一看,都是老外给中国留下了大量的影像。我们那个时候没有这个概念。所以现在我们的条件这么好,能到处跑,拿上数码相机就拍。也不用着急,没准多年以后,找出来再一看,会觉得这些弥足珍贵。因为时间永远在往前走,一切都会成为过去,留下来的才是最重要的。

谭飞:而且我觉得你的影像特别关注人的一种“非常态”,这可能是你所有的电影影像和你自己愿意捕捉时代影像的一个去向。你特别喜欢那种细节的、微妙的、别人不易察觉的,或者容易被人遗忘的那一瞬间。

王小帅:是这样的,我在朋友圈里经常发一些照片,我觉得有的时候,比如拍十几张,二十张、三十张,五十张,中间总得有那么几张是非常吸引人的,但是我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也可能是自己的职业特点吧。

谭飞:你的眼睛很毒。

王小帅:可能是吧。能抓到那一瞬间,成功率很高。再加上每个似有似无的故事感跟信息量。而且捕捉到瞬间以后,我很少通过裁剪来形成构图,这个也跟自己的职业有关系。但有时候也会感到疲倦。

谭飞:最近没看你拿相机照了。

王小帅:因为最近我去了几个地方,这些地方之前都拍过。比如绍兴,之前我就拍过绍兴。或者回到甘肃,而甘肃那几个村庄我也都拍过,所以相机就不拿出来了。

谭飞:看得出导演一直在做准备,对你的影像和人生哲学、艺术哲学做准备,你从来没中断过这种准备,你同意这个说法吗?或者你没有改变过你对电影、影像的认识,你一直在补充它、充实它。

王小帅:我觉得也可以这样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做不了太多的事情,其实都在一点点、潜移默化地为下一个片子做准备。在看日记、拍过的图片时,可能你会发现某个点已经往现在的片子走了。比如在拍《地久天长》的时候,走过的各种地方,拍的所有照片,它会慢慢地带你到影片中去。我希望做电影是这样的,同时我也特别希望一些演员,或者别的行业,也能够有更多的时间深入生活,贴近生活。别因为成为了大腕就脱离生活。

谭飞:脱离普通人的区域。

王小帅:对,我也相信真正丰富你内心,能够让你一直有动力的,还是那些沉淀下来的东西。

谭飞:好,谢谢小帅导演做客《四味毒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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