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旧事(55) 澡堂子里的“国宴”| 张国领专栏
柴扉旧事(55)
澡堂子里的“国宴”
张国领
几十年来,我在大大小小的饭店吃过各种宴席,但到澡堂子里赴宴,却是平生唯一一次,故而记忆犹新。
那次宴席,被做东的董联星称为“国宴”,我问他为啥叫国宴?他一本正经地说:“你是国领,请你来赴的宴席,叫国宴还有什么说的?”我知道这是玩笑话,但他请客却是真心的。从此之后在澡堂子里设“国宴”请我吃饭的董联星,被我记在了心里。
董联星是我的战友,他比我晚入伍四年,在安徽省军区独立五团,我在独立六团,后来改隶武警部队后,我调到总队报道组,他在支队报道组,虽然是晚四年的新兵,但他发稿子很多,名气很大,起初我只是在报纸上熟悉他的名字,一直没有机会相见。
终于有机会和董联星见面了,却不是在安徽,而是在北京。
当时我从北京通县新闻教导队毕业后,到人民武警报社实习,按报社的要求,实习期为半年时间。就在实习快要结束时,一天,我的老领导、安徽总队宣传处的周广庭副处长到报社送稿,当时跟在周副处长身后的,还有一个穿西服的小个子。周副处长向我介绍说:“这是你走后从二支队调到总队报道组的报道员小董、董联星。”
听说是董联星,又是和我一个报道组的,我心中感到分外亲切。小伙子真精神,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身材匀称,健壮浑实,留着板寸头,特有军人的阳刚之气,一说话笑眯眯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皖南口音。
在北京我们只接触了半天时间,由于母亲生病,我急于回河南,他们到北京的第二天,我就回河南老家了,我所有的行李都是由周副处长和董联星帮我带回安徽的。
我从河南探亲回到安徽后,就赴阜阳市中队任职了,与董联星的接触很有限。1996年武警总部在河南郑州举办一期新闻教导队,参加学习的都是从各总队选拔出来的优秀报道员。安徽总队报道组当时有董联星和汪建华两名报道员,在周副处长的多方协调下,都去参加了学习。总部要求每个总队参加一名报道员,同一总队去两名学员参加学习,这在当时属于特例,除了河南总队是承办方有一定的优惠政策,安徽是参加人员最多的。还令我没想到的是,安徽总队来两名学员也就罢了,在教导队负责日常管理工作的代理“队长”,竟也出自安徽总队报道组,他就是和我同期的老报道员涂维龙。此时的涂维龙已从安徽总队军事教导队毕业,还在实习期,但由于他的名气大,成就突出,被总部记者组借调,派到郑州做新闻教导队的管理工作,这也是总队负责新闻工作的副处长周广庭惜才爱才计划中,很得意的一笔。
周副处长有个原则,凡调进总队报道组的报道员,他想尽办法给你创造争取提干的机会,但一旦提干之后,一律下到基层去再锤炼。他的指导思想很明确,一是丰富你的经历履历,更多更深入地了解部队基层官兵;二是尽早下去提高能力后,才能尽早回到机关,把新闻写作的能量都发挥出来,为部队建设贡献自己的才能。
我提干之后到阜阳市中队任排长,涂维龙提干后回三支队任排长,金运明提干后到四支队任排长,董联星提干后到徽州支队任排长,汪建华提干后到也是到四支队任排长……
就在我从阜阳支队调回总队记者站、住进柴扉小院的第三年,董联星也从徽州支队调回总队宣传处工作,任正连职教育干事。分给他的单身宿舍,是古城郢大院原总队演出队边上的一间平房。这房子和我的柴扉小院中间只隔着一方池塘,所以相互来往非常方便,我的小院老屋经常得到他的光顾,那时虽然没有觉得蓬荜生辉,但他们一家三口那洪亮的话语,爽朗的笑声,倒常使我那几十年屋龄的老屋里,焕发出蓬勃生机。那时他会不时流露出对我那柴扉小院的羡慕。
我那两间房子和他那一间房子相比,也确实是值得羡慕的,何况还有一个生机盎然的小院落。他那不到二十平米的一间平房,一家三口人居住,紧张和拥挤可想而知。但这都挡不住董联星的热情、大方、好客,调到总队之后,严格说是成为近邻之后,他非要请我们全家人吃顿饭,当我要推辞时,他就用他在河南上学时学到的几句河南话怼我,怼过几次之后,我便不好再拒绝了。
那时候没有到饭店吃饭的习惯,不是街上没饭店,是在家里吃饭才叫请客吃饭,到饭店既花了钱,又没有家庭的气氛,所以,凡好朋友,都是请到家中喝酒。董联星住的是一间房子,一家三口吃饭可以勉强凑合,加上我一家就相当紧张了。等我到他家中才发现,他不是在自己宿舍里设宴,而是在他的房子之后,演出队的澡堂里摆了一张桌子,说请我一家人要正式、隆重,不能放在狭窄的地方,那就不像“国宴”了,董联星的用心让我一家人很是感动。
演出队有男有女,澡堂子是男女轮流使用,刚走进这宽敞的“大厅”,还能闻到比较复杂比较冲的味道,但很快我就被董联星两口子高超的厨艺吸引了,饭菜和美酒的香味弥漫在大厅里,欢快的话语和爽朗的笑声充盈在大厅里,早忘了自己是身处男女混用过的澡堂子里。至今记忆犹新的是那道火腿汤,一勺入口,满嘴鲜香,吃得妻子直夸他们夫妻俩好手艺。
我和董联星成为几十年的好战友、好朋友,除了脾气相投,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们都是周副处长的学生,我们都得到了周副处长太多的关爱。记得周副处长调北京之前,请我和联星到他家喝酒,那天我们都喝多了,之所以喝多,是心中对老师调走的不舍。就是在那天晚上,董联星送我回家,一脚踹烂了我柴扉小院的篱笆门,硬把我拉进了屋里。我们共同的老师调走之后,我和他来往得更加密切,我那被他一脚踹破的柴扉,也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1993年冬,我接到了调回河南的命令,因为河南总队当时还没有房子,我的家无法搬走,我就将妻子和女儿留在合肥自己去报到了。直到1994年初夏,在我离开安徽这半年多时间里,我的家人得到了董联星和他妻子王国香经常的关照。
我搬家那天,他们都赶来帮忙、送行。我像我的前任一样,没有把柴扉小院的钥匙交给处领导,而是自作主张交到了董联星的手里,我觉得这房子虽然老旧,毕竟比他那一间房子宽敞些。还有我家养的那几只老母鸡,也移交给了董联星喂养,至于后来下没下蛋我就不清楚了,只听说我搬走后不久,有人就以董联星职务低,不符合住柴扉小院为由,把情况反映到领导那里,让他从小院又搬了出去。
我不知道前几年已调回安徽总队任政治部主任的董联星,后来又到那个柴扉小院去过没有,如果去过,可曾想起那些陈年往事?
人间事,常有惊喜。就在我调到武警总部工作的第二年,已是安徽总队宣传处副处长的董联星,也调到了武警总部干部部。后来我们又和我们的军中领路人周广庭一同搬进了远大路小区,两家人由安徽时的一湖之隔,变成了现在的同住一个大院。
人们都说年轻是美丽的,因为青春绚丽的色彩,会把单调的生活喧染得五彩缤纷、耀眼夺目,即使有些许暗淡的东西存在,也被奋斗的激情淹没,或被紧张的节奏给忽略了。其实,每个人年轻的背后,都有坎坷道路上努力跋涉的经历,都有艰难境遇中奋斗的辛苦。俗语有个说法,叫“一俊遮百丑”,意思就是最后的成功会让人忘记当初的苦难,我觉得不是忘记了苦和难,是跨过来之后,对那些苦和难都不在意了。所有的苦难都是一时的苦难,随着时间的流失,苦难也会变成一道风景,去激励后来者。
现在随便走进一家饭店,餐厅装饰得都比那次董联星设“国宴”的澡堂子豪华,但不是进了豪华的包间就有豪华的心情,因为聚餐吃的不仅仅是饭菜,更重要的是情分,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之所以念念不忘澡堂子里的“国宴”,是那饭菜里有兄弟的真情在……
张国领,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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