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建斌:嗷嗷叫的干巴

┃嗷嗷叫的干巴┃

      文/寇建斌

干巴生下来瘦小,大了也没伸展开,就叫成了干巴。

干巴因为干巴,自小常受欺负。自打看过一场打仗的电影,干巴就迷上了开坦克。坦克让他着迷的不是打仗,而是能在房子中间横冲直撞。不管多么高大坚固的房子,坦克闷声一吼,一顶就穿透了,顷刻间轰隆隆倒塌,震得心里稀里哗啦。

干巴想,要是能开上坦克,谁再欺负他,就拱塌他家的房子。当着他的面干,敢挡,就连他轧死。干巴在心里已经拱塌过好几家的房子,事实上,他只是趁着天黑没人时踹了那房子几脚,房子纹丝没动,还硌疼了他的脚。

干巴知道,想开坦克唯一的途径是当兵。干巴刚够岁数,就去报名验兵,一连验了好几年,因为身高和体重都严重缩水,在目测这关就被筛掉了,开坦克便只能留在梦里。

干巴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开坦克的愿望彻底破灭之后,梦想突然开花,他驾驶上一种在他看来比坦克还牛的大家伙,而且,他干的事就是摧毁房子。

没错,干巴被城里的拆迁队聘用,当了一名挖掘机手。

干巴对这个大家伙超级喜欢,干得十分投入,很快就熟练地掌握了各项操作技能,能够随心所欲地操弄。第一次执行任务,看着坚固的墙体被他一铁爪扒塌,随着房屋倒塌的轰隆声,他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嗷嗷的尖叫。

从此,干巴便常被派去干这种活。瘦小枯干的干巴只要坐进驾驶室,就像跟挖掘机融为一体,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神情中透着坚毅和果敢,仿佛一位冲锋陷阵的孤胆英雄。挖掘机轰隆隆启动了,开进钢筋混凝土构筑的丛林,挥起长长的铁臂,张开锋利的铁爪,一座座牛逼哄哄的高大建筑在他手起手落中轰然倒塌,腾起冲天烟尘,瞬间粉身碎骨,变成一堆瓦砾,他兴奋地从心里笑出声来,发出嗷嗷的尖叫。这时候,他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威力无比无坚不摧的金刚大力士。

拆迁现场常常会围拢好多人,这些人中,有原来房子的主人和亲友,有房子拆除后的获益者,有为确保拆迁顺利进行的坐镇者、助阵者,还有没事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所有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这里,看着他操纵身下的钢铁巨兽。干巴明白此刻他是这块场地的核心人物,不管现场有谁,围观者有多少,他连眼角都不睬一下。他挥起长臂,亮开利爪,猛击猛打,造出阵阵烟尘。他嗷嗷的尖叫声穿透挖掘机沉闷的怒吼,响彻这块属于他的天地。他感觉全世界的目光都聚到了他这里,这些目光中带着震惊、赞赏、感叹等等,把他高高托起,托到了云里雾里。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如果不是需要吃饭睡觉,他宁愿一直待在驾驶室里。

关停机子时,干巴会将长长的铁臂收拢,重重地砸向地面,就像音乐演奏结束时的休止符,或者老板训话结束时那个重音,咚的一声,震得大地颤栗。尽管他不能像人家那样在此时听到哗啦哗啦的掌声,却晓得肯定有人对他行注目礼。他抻抻衣角,弹弹灰尘,侧身落地时甩头亮个相。走路时,感觉身子还在云里雾里,有些发飘。他使劲稳住,依然像在驾驶着挖掘机,昂首挺胸,走得铿锵有力。人们只要瞄到他的身影,甚至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刻就能辨认出他。

干巴每日行走在自己制造的废墟中,如履平地。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失足栽倒在这块场地。

事实上,那只是一小截冒出的钢筋头,如果他眼角扫一下,可以轻易避开。然而,习惯的走路姿势害了他,他被这截钢筋头一绊,踉跄了几步,待要站住时,脚底一滑,一头栽向一块龇牙咧嘴的混凝土块上。

出院后,干巴腿瘸了,脑子也不大灵光,却清楚地记得他的挖掘机,张着大嘴比划着还要去开。他的愿望自然无法得到满足,眼睛就直勾勾盯着一个地方,半天不动。饭喂到嘴边,也不肯张口。

原来的同事来看他,干巴竟然认出那人,比划着要开挖掘机,腿一弹一弹跟着那人要走。那人为了脱身,拖过一把椅子,说这就是咱们的挖掘机,搀着他反向坐上去。然后,嘴里发出挖掘机的点火开机声,工作时的吼叫声,砸墙凿洞时的咣咣声,房倒屋塌的轰隆声……

干巴眼睛亮了,手扶着椅背,张开大嘴兴奋地嗷嗷直叫。同伴抽个愣子赶紧跑了。

从此,干巴每天按时坐到椅子上,驾驶着椅子在屋里作业。椅子尖锐的咯吱声,干巴空洞的嗷嗷声,响彻整个房间,穿透屋门,传出很远,很远......

作者简介:寇建斌,男,河北省作协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短篇小说及小小说散见于《青年文学》《上海文学》《莽原》《百花园》《天池》《金山》等刊物。多篇入选各种选刊及选本。曾获多项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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