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奔跑的麦子
陈恒礼
我忘记了洋槐花开放的季节,等发现它白白地挂满了一树,然后又落了一地,这个季节就结束了,心里很是忧伤。日子怎么会过得这么快呢?那白槐花不就是昨天冬日的雪吗?怎么会白到了现在立夏的日子?
到了立夏这天,天下全是麦子的天下,麦子就把它饱满的渴望,伸向了天空。刚鼓出来的穗子,青嫩的麦芒,就是麦子伸向天空的手指,张开来在微风中摆来摆去,样子十分欢乐,手指间还挂着细碎的小麦花,也是白的。只不过太细小了,细小到很难发现,哪怕是微微一碰,它也会坠落下来。小麦花没有娇艳的容颜,引不来彩蝶。小麦花没有芬芳的香气,也招不来蜜蜂。它也没有银铃般的歌声,也不可能高声呼喊我开花了。
但却不可以小看了它。麦子的份量,就是从这里起始,加重起来的,而且会愈来愈重。一株麦子的份量是有限的,微不足道。可是无数株麦子饱满起来,那份量可是无法估量的。就好像一滴水,它的份量可以忽略不计的,如果无数滴水,汇成了海洋,那种力量就是无法抗拒的。这是理想的份量,麦子具备这种信仰。
从立夏开始,土地上的份量,开始向芒种奔跑。其实,这种神奇的份量,是土地自己生出来的。土地把自己增加出来的份量,变换成了麦子的姿势,麦子就从立夏开始,一点一点地给土地增加压力,一种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压力。土地是不是在自加压力呢?
这种份量的积蓄,应该从去年秋后就开始了。经过了一冬的寒冰严霜,经过了一春的莺飞草长,现在又进入了蓬勃的夏季。一年四季日月,麦子全都经历过。麦子认得播下它的老农,是乡下如今已经很稀见的老农,从播下它那一天开始,站在田冬掰着指头数天气,初一、十五、三十,直到把冬天数完,数得那么耐心,从天黑数到天亮,从梦中数到现实,瞅着那片麦子数,瞅着一轮明月数,在一个一个指头中间,循环往复,总也数不尽,数到立春,不数了,把指头收在腰间,看麦子起身,向芒种奔跑。老农仰起了头,对着高蓝的天空,长舒一口气,仿佛他这一口气,就是春天的暖气,就是一缕春风。原来春天,就躲在他的心里。老农笑了。
你要起身了!
老农对着麦子说。然后,老农蹲下身来,蹲成了一块泥土,似乎还不甘心,又把手伸出来,在空中抓了一把,又什么也没有抓住,好像又抓住了什么,大概是春天的温度吧?他展开了皱纹,把手停在一枚麦叶之上,发觉这麦叶是凉凉的,却有着厚度。他能摸到了麦子的喜悦和心跳。
你要起身了。
从此以后,老农改变了姿势,准备和麦子一起奔跑。他每天清晨来到田头,看麦子的颜色变化,从翠绿到墨绿,从墨绿到苍绿,从矮小到粗壮,从脚下到天边。他的眼前,那些个绿啊,一过立夏,就向金黄转向,金灿灿的被阳光照耀,照得晃人的眼睛。老农浑身发热,心里就有火苗在点燃,他无法再蹲下来。蹲不下来就站成一株麦子,长着两条腿的麦子,从田地的这头,丈量到那头,丈量麦子的份量。每走一步,心就一跃,很是兴奋。他怀疑自己,步子怎么迈得这么大?这么快乐?布谷鸟在叫,芒种,芒种,快乐,快乐。
他像布谷鸟一样,一遍遍在心里呼唤麦子的乳名,麦子,麦子。就像呼唤自己的儿女。是他一生中呼唤最多的名字。呼唤了一生,下辈子还呼唤。叫着叫着,麦子长得饱满了,于是,他把麦子揽进怀中。他一生甘做麦子的奴隶,却又是主人的身份。现在,麦子就要金黄闪亮了,他心中溢满了甜蜜,像一条流蜜的河流,从心田里走过。他眼前现出了由麦子堆积成的金山。这是太阳照耀着土地的份量。
原来,麦子的努力,是为了一个金色的份量。他喜欢这种成熟之美,并为之奔跑一生。
陈恒礼,江苏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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