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我所眷顾的川原
风花雪月的大理神奇浪漫,蝴蝶泉边的爱情凄美婉转。如一首灵动的诗、又如一幅静谧的画。置身诗境、舟行画中,便会发现大理不仅拥有苍山的峻峭和洱海的深情。她还有一块算不得广袤的川原,一个丰稔富饶、清丽磅礴的坝子。坝上秀木繁荫、佳果名扬、佛山梵唱、大河喧嚣,坝上是我的老家宾川。
大理素被誉为“滇西明珠”,宾川便是这颗明珠精心投射出来的最为耀眼的光芒。灼灼的光芒被四围青山温柔地敛去,唯留彪悍的骄傲和沛然莫之能御的高贵在河川之间飘荡辗转。青山妖娆、川原朴拙,山川奇妙的交合,滋养出甘冽的橘果,哺育出醇美的红提,还有皮薄肉厚味甜的黑腰枣、个大色浓籽粒鲜的酸甜石榴——初尝觉酸、再品为甜、回味之中酸酸甜甜,简直是我们一路走来的人生写意。
儿时的我和外婆相处时间最多。外婆一生吃斋念佛,是虔诚的信徒。我从小便跟随外婆到各处寺庙里跪拜磕头,并有模有样地焚香祷告。春节刚过完,正月初八,外婆便带我到吉兆寺参拜观音大士;正月十三,我就跟着外婆来到离家不远的大王庙,祭拜我们的守护神张大王;正月二十九,按例我们该去观音箐再次礼拜观音大士。可是,当时外婆年事已高,实在爬不了那有如天梯的石阶,因此,我们一直未能前去朝拜。
作为鸡足山的后门,观音箐好像被宝剑劈开的切片,笔挺陡狭。所以,若到鸡足山朝圣,几乎是没人选择从这里进去的,即使这是捷径。外婆未能到得观音箐,自然也就未能到得鸡足山了。这对于一生笃信佛教的她,不能不说是莫大的遗憾。
让外婆抱憾终身的鸡足山呵,不仅是中国汉传藏传佛教的交汇地,还是东南亚著名的佛教圣地,更是世界佛教禅宗的发源地。相传迦叶祖师“抱金褴袈裟,携舍利佛牙,入定鸡足山,辟华首门为华山道场”。从此,鸡足山作了迦叶祖师的道场。而鸡足山还有另外一张魅力四射的名片,乃是闻名遐迩的“鸡足八景”:天柱佛光、华首晴雷、苍山积雪、洱海回岚、万壑松涛、飞瀑穿云、重崖返照、塔院秋月。
儿时的我除了和外婆一起烧香拜佛,便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到村外的大河肆意玩耍。夏天,我们在滚水坝附近凫水、打水仗;冬天,我们在河滩上用鹅卵石与河沙搭城堡,过家家。这条大河虽然没有具体的名字,但在我们的陪伴下,一年四季都是热闹而鼎沸的。并且,她不仅是我们的乐园,还是宾川坝子的分水岭。她的上、下游分别是宾川的上坝子和下坝子。有趣的是,她的左岸盛产稻米、柑橘,右岸盛产玉米、大豆。我的家在大河的左岸。
光阴就像山涧里的清泉,甜蜜而幸福地流向远方。稻谷偕游鱼看同一朵浮云,大豆激情四射地鼓起腮帮吹着口哨。骑着牛儿的牧童疯狂地拔节。看到翩飞的蝴蝶,不再驻足。听到协奏曲般的蛙鸣,惊觉有如天籁。
一直到绿意满窗,荷香数里。我才发现自己已经陷溺文字世界,一颗少年的心躁动不安,就像骄傲的山川一般彪悍。我贪婪地想浸润在绵远悠长的墨香之中。我知道自己的生命能量与峻拔狂野的山川接泊。是她让我的目光越过铺黄叠翠的橘林,痴恋远方的蔷薇。她把我赶出丰美的川原,只教给我暴烈的想象去未知世界构筑自己的命运。即使是最无助的时候,我在异地的街头行走,依然能感受她刀尖般的峭刻。彪悍的她向我冷酷的下令:不准回头。
爱人第一次同我回家,开玩笑说感觉跟电影《非诚勿扰》的主人公一样,从飞机到驴车都体验到了。我一本正经:“非是这样的回家才感觉是真正的回家。”或乘飞机一夜飞渡镜湖,或坐火车辗转数千里。形形色色的旅客,大江南北的风景,天涯海角的故事,于我就像家常。破浪行舟,我是轮回四季的候鸟。“年年,如征雁,南北青衫,江湖婵娟。且莫立斜阳,春舞蝶翩。”不久前填的这首《满庭芳》,形塑了我的生活,点拨了我的忧伤,也鼓动了我更多不可言喻的幻想。我期待自己能够释放被禁锢的身体,借着六月的大风,赎回在坝上的狂野与自由。
当我终于登上鸡足金顶,环顾四周,唯见古木蓊郁、雾气漂浮其间,寺宇隐隐绰绰,竟不知今夕何夕。菩萨低眉、金刚怒目,我颤栗着匍匐在地,顶礼膜拜。宝相庄严依旧、眼底慈悲如昨。梵音响起、化作朵朵青莲;拈花微笑,众生缘结善果。
求得一支上签,诗曰:“眉头未展带熬煎,忽听宾鸿报佳期。锦字织成丝未断,方知结得旧时缘。”缘起缘灭,虽说存乎一心,倒也有些前世注定。就像我的远行,就像我的婚姻,云河万里,终是一家。
山路崎岖陡峭,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们一路逶迤,兴味盎然。紧盯脚下的路,却发现一只蜗牛蜷在道旁,我小心地拾起,把它放在较高处一株小草的嫩叶上。我不自觉地在弯腰的刹那完成了外婆的显影。从来,她都与我同行。
夜幕降临,妹妹把车速慢了下来。我贪婪地看着窗外徐徐后退的高楼华屋、灿若银河的灯火。妹妹的话匣打开,说的是金顶第一柱香价值千万,上海一位款爷焚过此香之后,对周围的游人说,宾川这一年的好运气都让他独占了。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彪悍的川原傲气十足、灵气四溢,她捍卫自己的子民就像母亲庇护自己的稚儿。
无名的大河依然无名,神情却显得疲惫,身材也已经走样。大河两岸,是一望无垠的葡萄园。五六月里,织女手中的锦缎滑落山巅,给彪悍桀骜的川原披上一袭彩绣辉煌的斗篷。葡萄树上挂满了娇艳欲滴、晶莹饱满的果实,像圆润的珍珠、又像璀璨的玛瑙、又像盛装的美人。稻穗飘香、鱼戏莲间已是过往的思念,在星光的映照下,干瘪孱弱的大河流光溢彩,渲染出我深沉的失落和伤感。
无论是求学异乡还是旅食天涯,我都自带一份柔水钢刀的性格,与人相交,动则山盟海誓;一旦出现裂痕,便会壮士断腕。柔情属于大河的后裔,悲壮来自川原的遗血。宾川人都是如此,每一种情感都推到极致,要不顶峰,要不深谷。
因为可以走马帮古道,上鸡足金顶;因为可以游佛教名山、品菩提圣果,所以这块算不得辽阔的川原,名副其实:宾至如归,川流不息。每年都被四面八方的游客潮水裹挟,我终于成为众多宾客中的一员。
无数次离开坝上的日子,坐在火车里凝视青山隐没、川原迢怅、大河蜿蜒,心情怯弱而决绝。当火车驶入隧道时,悄然抹去清泪,肃穆地在心底为老家种一棵相思树,等两鬓霜白,定要返回川原,回到魂牵梦萦的所在。
来自云南大理,现为河南省信阳市淮滨高级中学语文教师。热爱生活、倾心自然、钟情文字。曾在《大理文化》、《信阳周刊》、《信阳晚报》,《行参菩提》上发表散文数篇。愿将人间美好,尽化笔端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