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窗听雨丨年前年后(中)
年前年后(中)
作者:隔窗听雨
腊月的天气很冷,尤其是春节前的几天,气候一直不松劲。常听老人们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可能是那几天没有冻掉我们的下巴,老天不甘心,连场雪都不下,就这么干冷着。弄得我们小孩子捂着棉帽头还冻得嘴巴通红,直流鼻涕。
临近过年了,气温再低,也挡不住我们心里的那份热情。街上人少,大人们各自都在自家忙碌,只有一帮一帮小孩子的身影,从这个院子蜂拥到下一个院子。天气太冷,去到谁家首先都要挤到炉子前去烤火,由于人多,不一定都能直接烤火,有的孩子就用双手捂着炉筒子,借以取暖。
冬天里,皮肤最容易受冻,当然,经常暴露在外面的手和脸,首当其冲免不了深受其害。手冻裂了、脸冻爆皮了,我们村子统称是冻“毵(san)”了。手毵了是常事,细碎的裂口常常渗出微量的血,脸也不例外,细看皮肤都翘瓣了。岁数大的人常说:这帮半大小子真“皮实”,手和脸冻得“冒血筋”了也不在乎……
手、脸冻毵了,去商店买一盒“蛤蜊油”就可以解决问题。蛤蜊油分大小盒,小的八分,大的一毛三,外皮是真的蛤蜊皮,里面一面装有油脂,一面空壳作为盖子。这种东西很好使,涂在冻伤的地方几天就能恢复。尤其是手背,涂抹之后,再在火炉上烤一烤,见效更快。
实际,每年冬天都是这么冷,小孩子就是不怕冻,尤其是年前的几天,我们在户外的活动更加频繁。有时候,我们也会呆在屋里,明知道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可还是隐不住去翻翻“洋黄历(日历),”反复的去数,好像这样就可以缩短一些时间。
终于盼到三十这天。一大早急忙起来,穿衣服的速度超越往常,心里没有一点赖床的想法。妈妈怕我们饿,做了一锅稀粥,主要是让我们“垫吧垫吧,”因为大餐时间要在过午。
我们东北通常是这样,三十这天过晌或下午要有一顿团圆饭,有条件的人家要七碟八碗,困难的家庭也要弄上五六个菜。不过酸菜炖粉条是必不可少的,当然也是各家根据自己情况,可以放些白肉、排骨、血肠之类的,大同小异。毕竟是过年了,一年到头可以奢侈一顿。
一碗粥下肚,并没有吃饱,也不愿意吃饱,不能因为此时贪吃而影响后面去享受大餐,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只看着,吃不进去,岂不是莫大的遗憾?
放下饭碗,全家人开始忙碌起来。爸爸打开屋外窗下的大缸,把冻在里面的肉块、排骨、拿出来,放在盆里清洗。然后,大锅里舀水开烀,我和小妹抱来柴禾,灶膛里点火,一会就把大锅烧得“哗哗”作响。热气钻出锅盖的缝隙,弥漫在房薄下面,不断的翻滚着,准备随时有人开门时,趁机夺门而出。
妈妈把头天烀好的肘子改刀装盘,还有提前熬好的皮冻切成方块,又把心、肝、肚、肥肠切好,还有青椒、胡萝卜等配菜一并切出来,这些都是烹炒的菜品。三姐在另一个菜板上切着酸菜,她面前放着七八棵,估计是要够“十五”之前吃的。
四姐找出写好的春联,平铺在炕上,炉子上打着一锅浆糊。五姐洗完早饭的碗筷,加入到四姐这边,我和小妹烧开了锅也凑到四姐这里打下手。于是,正门、里屋门,贴上了鲜红的对子,中柱上也粘上一条,大红福字贴在门中间,就连酸菜缸也贴上一个。至于鸡窝,猪圈更不能落下,来年还指望它们给我家带来福利呢。
春联粘好后,顿觉生气盎然,我又放了五六个小鞭,满院子里洋溢喜气洋洋的感觉。春联容易粘,屋子里贴年画要费点功夫。四姐初步约量一下粘画的位置,再把年画的四边分几点抹上浆糊,之后将年画的上端按在墙上。五姐在一旁指挥,或是左面再高一点、或是右面再高一点。我们在一旁看着,有时候觉得五姐的指挥与我和小妹的看法相反,我们就会提出不同的意见。
年画,就是在我们姊妹几个吵吵嚷嚷的喧闹中,最终“顺利”的贴在墙上。完成任务后,我们又聚拢在一起,说着、品着画中的意味,各自按照自己的理解方式解读年画的含义。姊妹之间或许因为各自的见解不同,继而会产生一场小小的争论。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悄悄地跑到半空,整个房子里溢满了香气,也充满了喜气。炒菜下锅,“滋啦啦”的爆响,又一波浓香的气味冲进鼻孔,不知不觉,好像口水有些抑制不住,恨不得立刻把那些好吃的东西都塞进嘴里。饭菜上桌,冒着热气,混合在一起的菜香,再一次勾起食欲,真想不到,大餐前的这几分钟竟是如此难熬……
终于开饭了,爸爸斟满一盅酒,自己小酌,因为我们家再没有人会喝酒。妈妈给我们盛满白米饭,并给我们姊妹夹菜,我们大口小口的吃起来。如果当时能有智能手机,拍一段视频,估计我们姊妹几个脸上一定会笑出花来。
团圆饭过后,剩菜放到碗架柜里,此后,有两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各家各户,大概都在同一时间吃过大餐,之后我们小伙伴又要聚在一起,相互显摆自己家吃过的好东西。一年到头的美餐,太解馋了,让我感觉哈不下腰,隔着棉袄也能摸到肚皮鼓鼓的,实在是吃得太饱了。
谁也不用吆喝,还没有赶来的孩子也将陆续赶来。已经聚在一起的小伙伴,显示自己吃了多少好东西之后,再就是比一下谁兜里还有小鞭。不过,这个下午也不可以全部放掉,主要还是要留到晚上。
放小鞭,那时没有香棒,我们小孩子自有办法。我们在栅栏上掰下“咯当棒,”这东西也就是秫秸。我们通常是用牙齿来拨“细敏儿,”也就是咯当棒的硬皮。重复几次之后,手里就剩下一根咯当瓤,这种物质与香棒的性质一样,点燃后吹灭明火,剩下红红的火头,冒着一缕青烟,可以长时间隐性燃烧。拿着它放鞭炮,远比划根“洋火”要痛快许多。
我们在外面放响稀稀拉拉的鞭炮,不知不觉玩到夕阳西下,暮色降临时,我们各自回家。家里,妈妈和姐姐们正在和面、剁馅,准备包饺子。东北人喜欢酸菜做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家,年夜饭都会吃酸菜馅饺子。
春节的年夜饭,除了煮饺子还要啃猪蹄,预示来年有挠头,意欲多搂财的意思。村里人有守岁的习俗,午夜十二点前要接财神,舍得花钱的人家还会燃放一挂“二大鞭,”点响几枚炮竹,是想场面隆重一些,财神就会来到自己家。财神啥样谁也没见过,或许就像墙壁上贴着的那位神仙一样,不知道天上究竟有多少财神,村子里好几十户人家也不够分呀?不过,燃放鞭炮的确挺热闹的,给全村增添了一些喜庆的气氛。
一般的时候,小孩子坚持不到半夜,可能在夜里十点多的时候眼睛就睁不开了。虽然睡着了,该分的糖果一个不会少,压岁钱也照给不误。不过这些都得在第二天大年初一才可以得到。
大年初一的早上,太阳还没出山,外面还是漆黑一片的时候,我们姊妹就被父母召唤起来。姐姐们梳头洗脸,穿上新衣服,又帮着我和小妹穿新衣、穿鞋子。叠被、扫炕、扫地、擦柜子,各司其职,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早饭上桌,昨晚包的饺子现蒸现吃,热气腾腾。酱油和醋混合在一起,滴进几滴香油,一种特殊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新春的第一顿早餐,看似匆忙、实则丰盛无比,预示着新春欢乐美满、幸福连年。
饭后,妈妈和姐姐们撤下桌子,没顾及洗刷碗筷,找来两条麻袋,并排铺在屋地中央。原来,我家在单姓家族中辈分比较高,相反晚辈比较多,自然来拜年的人也多。村子里还有起早拜年的习惯,之所以提早吃饭,就是避免有人来拜年时不方便。
初一拜年,通常一个上午都不会断人。屋里铺上麻袋,是给晚辈下跪磕头用的,村里很多年都沿习这种风俗,晚辈必须跪下给长辈磕头拜年。
在大批拜年的人还没有来到之前,我们姊妹依次给父母拜年。昨晚没睡的,拿到红包的不再重复,睡着的行过礼后领取压岁钱,还有一些糖果。我们姊妹都把各自的东西收起来,放到自己保密的地盘里。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有人登门拜年,有叫爷爷的,有叫奶奶的;有叫叔叔的,也有叫婶婶的。有的和爸爸年龄差不多的人,也要跪下磕头,被爸爸急忙拦下,妈妈在一旁说:“新社会了,不用太拘礼,虽然是叔侄,行个礼意思也就到了……”
拜年的人群中,辈分小的还真不少,我也借光接受拜年,他们口中说着:“小叔过年好!”不过他们不会给我磕头,只是行个礼罢了。
大年初一,拜年的人一波接一波,早晨时段多是晚辈年轻人。十点钟过后,一些同姓长辈开始互相走动,拜年问候。招待客人,我家父母会准备一些茶水,同时也有一盘毛嗑,还有一些糖果。那年月,喝茶是一件比较奢侈的事情,茶叶也很难买到,很多东西都是凭票供应。很多家庭根本没有花生、毛嗑,糖快、水果之类的准备,这些东西一年到头,多数农户人家没有能力购买,即使有钱也没票,不容易买到。
我们小孩子,通常是有同伴过来拜年,然后被裹着一起去向别人家拜年。一般要走上大半个村子,直到正午,才算完成“任务。”中午到了,可以回家吃饭了,小孩子分道扬镳,这也意味着拜年的程序进入了尾声。
盼过四季的时间,这个充满诱惑的年,在隆重的心情里与热闹的气氛中,了却了我们期盼的使命,同时我们也又长大了一岁。时光,以从不停歇的脚步,带着我们走向春天。
值得高兴的是,我们家不会因为春节的过去,而恢复到平时的日常生活当中。我们还有一个多月的口福可享,那口年猪会一直吃到出正月,那个大大的猪头留给“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
在那艰苦的岁月,我们能够拥有春节前后一段幸福的生活,基于父母的辛劳与治家有方。童年岁月虽然艰苦,我们姊妹确实没有吃到太多的苦,与同龄的伙伴相比,多少还有一些优越感。感谢父母为我们的付出,是他们历尽艰辛,才使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没有饱受饥饿困苦,从而快乐成长。
文/隔窗听雨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隔窗听雨,实名:单乃久,74届知青,久居辽宁鞍山。一个喜欢文字的摄影师,一个从事摄影的文学爱好者,时常敲击键盘去追逐过往,力求每一篇文章都具有温度,希望每一段文字所蕴含的情感,能够温暖自己感动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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