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市古竹游家:凤里腾辉游方震
杜市镇西北与张巷接壤的地方有个村子叫古竹游家,离镇五六公里远,从横岗过长宁转到口前向东就是。眼前时而一抹山林时而开阔水田,静穆而肃然,小雪将至,土地收敛了金色的光芒,道路蜿蜒,田间裸呈一行行禾茬,季节变换之快仿佛叫人有些措手不及。鸟雀鸣声渐渐稀少,偶尔一树秋色斑斓伫立天底下卓然冷艳。乡亲们刮完薯粉只待冬日一出暖阳晾晒,日短夜长,他们在悄悄地酝酿着过年了。
八百多年前,九言公主修《游氏世谱》中交代全国各地之游皆为广平之游,广平郡(古赵国)游姓为名门望族之一。游姓八世有宰均公,因避靖康之难迁居富州安沙。富州,丰城也。宰均生子元方,五传至谦夫,谦夫公析石上传景星、景山二人,景山之子名汉初,迁至东乡富溪,育五子,老大老三殁于兵燹,老二东湖游家,老四迁城溪,幼子叔珦则徏苦竹凤舞里,自号为樵隐。
当然,这一带很早就有了人文印迹,名为凤舞里。同治县志载有:凤凰山距县七十里,在槠山南,晋升平四年,凤凰将九雏于此故名。那是第二次,第一次就降临在此遂得名,前后相隔数月。《晋书·穆帝纪》亦载:升平四年二月,凤凰将九雏见于丰城。可见不是虚妄,龙凤向来是中华民族图腾,凤引九雏为天下太平社会繁荣之吉兆,游姓十七世迁徙于此自然寄寓美好期望,如同门额书写“竹里扬休”,竹林风清扬着福气喜气。古竹游山林面积广袤,一百七十多户七百多人口,竟有三千四百多亩山地,这巨大的凤尾令人自豪,连池塘也是鲤鱼状,期冀龙门之跃。
时光荏苒,穿过门楼漫步巷道,只是百年春秋宅院古屋多半青砖黛瓦断壁残垣,恍如隔世令人唏嘘,满目间都是清凉味,多少爱恨情愁幽幽沉落。抬头举目可见风格迥异的匾额:“奕世簪缨”、“凤里腾辉”、“瑞启丹山”、“郎官第”等等,推开斑驳深褐旧门,仿佛传来如梦吟唱,传来踏踏马蹄声,谁从历史深处款款而来,家山梦远承袭耕读之风?
村庄有四个小组坐北向南,村西关下庙村东大碾房都已湮失,中间木质八字门楼,另外有学堂巷、总马巷、牌楼巷、七马巷。古老的八字门楼下有挂钩,老辈人回忆小时候见这里还系着鞭稍,若族中哪个后辈违悖忤逆,鞭稍无情警醒,所以门楼犹如祖宗之法,地位神圣不可亵渎。1742年门楼里走出了进士游方震,字巽(xùn )修,号执庵,为清代丰城著名的学者、廉吏。他的成长与此家训家规之严谨当是分不开。
游方震年少时家中特别清寒,唯读书刻苦自励,舅舅招为塾师课子聊以生计,二十六岁成家。中进士后归班候选,清节自持不至公门,终日手不释卷,酌定家训尤精于《易》。后选为云南永善县知县,留心民事,尝单骑奔走田野询问疾苦,讲论义理以诚教化,连百姓也不知他为县令。乾隆二十二年(1757)又倡建吞都义学一馆于吞都汛城为人称道。有次邻县大盗被羁解赴省,留宿永善越柙逃脱,差吏惊恐万丈,岂知大盗旋即回转,说素闻知县忠厚仁义不忍连累,乃投案自首。在任两署一州(马龙州),按理边疆要缺化导维艰民风彪悍,他却办事勤勉,率先垂范卓有成效,地方吏治为之一振,百姓安宁。上司器重准备荐举,结果因为遭人妒才承审窃案被罢。士民挽留无术,立去思碑以怀念。
众官重其学行,于是奏其执掌昆明五华书院为山长。五华书院开滇之先风,就地理环境来说可与白鹿洞、岳麓书院媲美。方震饱习儒学经史,诸生三日一进见,辨难释义,循循善诱,其间领科第登馆选者二十多人,得士育人一时为盛。讲学期间他结识“联圣”孙髯,见其有渊明风骨惺惺相惜引为知己,两相酬唱。后来奔丧归家,葬毕四方学者接踵而至,于是在狮山书院讲学二十余年,情如五华书院,士多有成就。但自身所得薪俸恤亲抚贫,清气萧然,阖族为赞。其诗文辞逼真,学养深厚,书法兼秦汉之风深得欧体之美,亦黯养生医道。著述有《易经塾本》、《石门遗稿》、《石门文集》、《执庵时文》、《治生要旨》《养生丹诀》等。
游方震为官抚民有方一无私积,讲学读书通宵不倦,为人颇有魏晋之风,骨格清瘦,貌不胜衣而炯然有神。三十岁丧妻,知府爱才欲以侄女嫁之,方震守誓而不再娶。平生唯《易经》相伴,曾言:人生随时随地,无非易象,善学者知之。在他的熏染下,阖族有声尤其是孙游翼南、游之原世沿家风,不忝先生后嗣。方震卒时七十三岁,终其一生,不愧为清正廉吏学者风采。
斯人已远,前尘往事流转于滚滚红尘深处,总有一方山川田野静谧中铭记儒者情怀。行走间门楼历史翻开新的页码,古竹游村迎来新的一波人文盛事:游省文(1920年生)毕业于武汉大学,后任丰城师范学校校长。其祖父外出南昌胜利路开店,所生子女则各具才华:长子游春霖(1898年生),毕业南昌医院专科,后为陆军第四师第十旅十九团少校医务所主任,澍华医院院长;二子春懋(1902年生)号古竹山人,国立南京高等师范毕业,东南大学理学士,教育部第一次考选欧美留学工商管理科第二名,历任江西省教育厅全省教育视察指导、中央军官学校教官考试官等,国民政府教育部年鉴编纂,著有《全国高等教育统计教育年鉴》及《全国大学考选要览》;四子游春矼(1908年生),江西教育厅国语注音符号讲习所毕业,皆各有所长。乃至这个家族无奈适与下阳的女子至老都具书卷之气,习得诗书与女红,还能翻译英文,遗憾命途多舛。时代变幻老屋遽分,古竹游村毫无例外中承受波诡云谲。
“非梧不栖,有凤来仪”,青石巷里一片寂寥,与其说这是繁华过后的素静,不如说是历史沉淀后的沧桑。作为岁月的斑驳切片,老屋依然刻录着过往的生活记忆,村中一处厅仍作为江西省民主党派会议遗址。每一个走出老屋的游子都在期待着时光静好中,古竹游村蜕变出更明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