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窗敞开在深夜,好让热情的爱神进来|纪念济慈逝世200周年
配乐 / Steven Isserlis - Cello Concerto In B Minor, Op. 104:2. Adagio ma non troppo
音频制作人 / 王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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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吉颂(节选)
啊,至美者!你虽没赶上古代的誓约,
更没听到善男信女的祝歌,
可神灵出没的树林庄严圣洁,
空气、流水、火焰纯净谐和;
即使在那些远古的日子里,远离开
敬神的虔诚,你那发光的翅膀仍
然在失色的诸神间振羽飞翔,
我两眼有幸见到了,我歌唱起来。
就让我做你的唱诗班吧,等午夜来到
便唱出哀婉的咏叹!
做你的声音、诗琴、风管、香烟浓烈,
从悬空摆动的香炉播散;
做你的神龛、圣林、神谕、先知狂热,
嘴唇苍白,沉迷于梦幻。
是的,我要做你的祭司,在我心中
未经践踏的地方为你建庙堂,有
沉思如树枝长出,既快乐,又苦痛,
代替了松树在风中沙沙作响,
还有绿荫浓深的杂树大片
覆盖着悬崖峭壁、野岭荒山。
安卧苍苔的林仙在轻风、溪涧、
小鸟、蜜蜂的歌声里安然入眠;
在这寂静的广阔领域的中央,
我要整修出一座玫瑰色的圣堂,
它将有花环形构架如思索的人脑,
点缀着花蕾、铃铛、无名的星斗
和“幻想”这园丁构思的一切奇妙,
雷同的花朵决不会出自他手:
将为你准备冥想能赢得的一切
温馨柔和的愉悦欢快,
一支火炬,一扇窗敞开在深夜,
好让热情的爱神进来!
1819年4月
作者 / [英国] 约翰·济慈
翻译 / 屠岸
from Ode to Psyche
O brightest! though too late for antique vows,
Too, too late for the fond believing lyre,
When holy were the haunted forest boughs,
Holy the air, the water, and the fire;
Yet even in these days so far retir'd
From happy pieties, thy lucent fans,
Fluttering among the faint Olympians,
I see, and sing, by my own eyes inspir'd.
So let me be thy choir, and make a moan
Upon the midnight hours;
Thy voice, thy lute, thy pipe, thy incense sweet
From swinged censer teeming;
Thy shrine, thy grove, thy oracle, thy heat
Of pale-mouth'd prophet dreaming.
Yes, I will be thy priest, and build a fane
In some untrodden region of my mind,
Where branched thoughts, new grown with pleasant pain,
Instead of pines shall murmur in the wind:
Far, far around shall those dark-cluster'd trees
Fledge the wild-ridged mountains steep by steep;
And there by zephyrs, streams, and birds, and bees,
The moss-lain Dryads shall be lull'd to sleep;
And in the midst of this wide quietness
A rosy sanctuary will I dress
With the wreath'd trellis of a working brain,
With buds, and bells, and stars without a name,
With all the gardener Fancy e'er could feign,
Who breeding flowers, will never breed the same:
And there shall be for thee all soft delight
That shadowy thought can win,
A bright torch, and a casement ope at night,
To let the warm Love in!
John Keats
不成调的韵律
《赛吉颂》
作者 / 海伦·文德勒
编译 / 后商
编译前言:
今天是约翰·济慈200周年忌辰。济慈是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其诗歌自然、柔美、深邃。200多年来,世界各国家和地区的读者对这些诗歌喜爱愈加。
为表纪念,兹选取海伦·文德勒(Helen Vendler)的一篇论文《不成调的韵律:<赛吉颂>》(Tuneless Numbers: The Ode to Psyche)。文德勒是哈佛大学为数不多的几个 A. Kingsley Porter 校级教授之一,其学术视野聚焦于现代诗歌,可谓该领域的执牛耳者。
出于版面和阅读的考量,兹选译其中约2000字。若你有兴趣,欢迎参照原文。特别提醒,《赛吉颂》节选未选用一二节。
在颂歌高企的时刻,或是化生远景的梦幻曲,或是潜意识昏昏无觉的退化倾向,都被小心翼翼呵护起来,使其免受心灵、荣誉、艺术的撄扰。去设想建构起任何东西——一段爱情,一个野心勃勃的世界,一首诗歌——都会对昏睡的幼胎造成威胁。最终,济慈仍然冥顽不灵,成为了朦胧之梦的幻想者,孱弱的幻象的观者。诗歌里充满着慵懒、不平衡、紧张,所有这一切将诗歌从静态推向爱和艺术。
济慈对强度(intensity)的追求,限制了感觉的波动,扩大了感觉的范围,并迫使其追求和感觉的强度相匹配的智力的强度。事实上,相较于感受的强度,精神上的强度更吸引济慈。对济慈而言,性高潮之后的感受的衰减,可以说是身体的顽疾之一。在《幻想》(Fancy)一诗中,济慈详尽描述了感受最终的衰迟,并将其与精神的幻想的生命做出对比,幻想可以囊括季节,囊括情人,融合所有的美,并永不褪败。
在《赛吉颂》(Ode to Psyche)中,济慈将艺术定义为艺术家有目的的想象和概念化的活动,这是一个完全内在的、多产的、与自然竞赛的过程。它成否与否取决于,艺术家能否用心灵的逼真模仿自然、神话、历史。这就是没有人工造物的艺术。艺术家既是神性的敬奉者,又是神性的持有者。这里的持有是精神层面的,如果发生在色情方面,它是邀请与恳求的,而不是控制或者支配的。
这首诗的开头和尾声是一对矛盾的场景,前者是丘比特和赛吉躲藏在森林中,后者是孤单的赛吉在等待丘比特,前者发生在神话中嬉戏,后者发生在艺术家的头脑里,它们就这样突兀地并峙在一起。在诗歌的中间部分,这首诗一边说明赛吉的神话崇拜缺失了,一边引导它的观众复兴对赛吉的崇拜。后来的部分表明,济慈对这种镜像的处理方式是不满意的,因为他在内心坚信,艺术是一种完全内化的、模拟的、想象的活动。
怀想着永恒的赛吉,诗人和他的观众(唯一的观众,赛吉)决定,抗议弥尔顿对异教的压抑,恢复对异教的崇拜。就此而言,济慈的颂歌是一次异教颂神仪式。(布鲁姆有“影响的焦虑”一说,该理论勾勒了前代诗人对后代诗人的压抑,后代诗人对前代诗人的重启,而济慈所做的就是对弥尔顿的解构与重构。)济慈借用了弥尔顿的利西达斯(Lycidas)的术语,来指称和创造赛吉和他的世界。济慈的韵律是“不成调的”,它们被“倾心的执着和亲切的回忆”所扭曲,在此,济慈对被放逐的女神(赛吉)的虔诚和同情表露无遗。
济慈的韵律一定是“不成调的”,因为古人的七弦琴已废弃不用,而他的诗歌只得化成一首无声的、内在的、听也听不见的旋律。唯一的观众,也就是赛吉自己,是心灵(Psyche即心灵)。赛吉,在济慈头脑的剧场中活动,失去了所有的信徒。济慈对赛吉的虔诚之辞,以及凿凿重建赛吉信仰的责任感,无论多晚,都告知我们他“倾心的执着”和“亲切的回忆”。然而利西达斯的回声也告诉我们,这首诗歌,就像弥尔顿的前代一样,是致敬消逝的存在的挽歌。
《赛吉颂》最后一节所描述的人间天堂,完全是非理性的、非农业的、非文化的,它们只是头脑中的天堂。济慈赋予天堂一个指数,“那里”,但他放弃了早先被动接受的启示性愿景。丘比特和赛吉的邂逅,不再仅能透过森林的一瞥来恢复。然而,济慈这个新的、寓言式的、后来者的天堂,复制了弥尔顿那个早先的、神话的天堂。
在济慈的天堂里,树妖躺在苔藓上,松树在低语,安静布满大地,有“热情的爱神”。它们几乎原样复制了弥尔顿的天堂:丘比特和赛吉躺在草地上,树叶在低语,有安静的呼吸,有一个天使。
然而最后一节缺少了“两个美丽的精灵相依偎”。“让我为你做好准备,”在诗的结尾,济慈可能会说。之所以这么设想,是因为济慈把所有丰富的意象都倾注在这个未来世界。但在那里,赛吉不可见,丘比特也不可见。如此说来,这首诗的尾声是一个承诺。
《赛吉颂》的灵感至少部分来自他的邻居以及未来的妻子芬妮·布朗(Fanny Brawne),济慈可能并不清楚这一点,即施加在完全内在化的、永恒的、不成调的崇拜之上的社会、道德、审美的限制,这在最后一节有着清楚的揭示。赛吉既不是一个神话人物,又不是一个寓言存在。这首颂歌没有解决它赛吉存在的模棱两可之处,就像它没有解决美好的幻想和真实的思想之间的关系一样,前者在一个花园里,洋溢着色情的欢乐,后者遥远地在场,与痛苦共存,犹如鹰的渴望。
丘比特和赛吉一起构成了这首颂诗真正的融合的神性,他们代表着通过富有灵性的色情而共存的统一体,代表着一对夫妻的肉体与灵魂。济慈放弃的是他在后来的颂歌中反复表现的神灵,那些未被驯服的女性:有翅膀的得律阿德斯(Dryad)-夜莺、纯真的新娘-瓮、戴面纱的忧郁、秋女神。赛吉将外在世界(神话、异教)和内在世界(思想、幻想)精准地匹配,这象征着感性的丘比特与被歌颂的赛吉的交媾。
《赛吉颂》是济慈最有希望,也最狭隘的诗歌。肉体与灵魂在不朽的拥抱中结合,过去的宗教在此重建。相互竞争的存在相互之间达到契合,这就是《赛吉颂》的核心设想。精神与感觉的契合、艺术如田园、审美即纯粹的内在工作,等等的崩溃之下,诗人的理想也随之坍塌。
最后,让我们重温开头所下的断语。在颂歌高企的时刻,或是化生远景的梦幻曲,或是潜意识昏昏无觉的退化倾向,都被小心翼翼呵护起来,使其免受心灵、荣誉、艺术的撄扰。去设想建构起任何东西——一段爱情,一个野心勃勃的世界,一首诗歌——都会对昏睡的幼胎造成威胁。最终,济慈仍然冥顽不灵,成为了朦胧之梦的幻想者,孱弱的幻象的观者。
真正的济慈还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