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九叩石

大江南北,有多少个村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江南的村庄姓“水”,周庄、同里、乌镇这些江南的符号,都有着水一般柔美的身姿,琴棋书画、吴侬软语都浸着湿漉漉的灵秀。同江南相比,江北的村庄少了些柔情、多了些刚性,或水瘦、或山寒,或棱角分明地静卧于广袤的平原;北方人自古运“石”于股掌之中,不少村庄可谓集石之“大成”。但是,扪心自问:又有几个村庄因“石”而入了我们的慧眼,动了我们的心旌呢?

说到石头,在孟子故里邹城市,有个镇因石而得名,那就是石墙镇;在这个镇有个村庄更是因石而出名,那就是上九山村了。上九山村背倚上九山。上九山处于凫山山系的最西端。凫山山系北瞻泰岳,南望微湖,西抵伏羲故土,东峙峄山灵秀。如果说上九山是凫山山系翘首的额,那么上九山村就是她额头上一颗闪亮的明珠了。

石榴花红艳似火,麦田里绿中泛黄。从弥漫着儒家文化古韵的邹城市里出发,驱车半小时,我们来到了上九山。离上九山村还很远,石头却已是风起云涌、先声夺人了。凭窗朝山上不经意的一瞥,内心立刻被这浩瀚的“石海”震撼了。从山上到山下,从山窝到山嵴,从山南到山北,青而泛白的石灰岩一层层、一道道,脉络纹理平行如轨,从不交错紊乱,如层层碧浪轻吻着海岸,又如道道巨绳正欲飘过头顶。在这里,石头是主宰、是主流,更是大手笔、豪放派!

不规则的碎石砌成了规则的景区的山门。墙体刻意而不刻薄,简约而不简单,拙朴而不拙劣。作为“脸面”,一道山门将现实与浪漫、创意与工艺达到了完美的结合,方方面面拿捏得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对山门的浮想还未平息,上九山村便如一幅画卷展现在眼前了。

上九山村呈方形,顺着一片山窝,沿着一条小河,从东南的山脚向西北的山上铺展开来。与其说它是依山而建,倒不如说是依石而建。整个村庄“石”板一块,房屋的地基不夯而实,所以那些房屋就像是搭载一艘船上的“箱体”。

村里的中心大街被那条小河分割在了两边,那街也就有了“水街”的称号。小河被弯曲的坝切成了深深的塘,而那坝也就成了连接水两边街道的桥。自下而上,桥越来越窄,河越来越瘦,水塘也就越来越小。站在山下的街头,朝山上望去,“水街”的桥与路成了缠在小河身上的“蛇”,成了上山下山的“梯”,成了连接乡情民意的“轨”。小河四季清水常流,水塘明净如镜,青苔渲染了石壁,村妇常在河边浣衣……这一切,营造出了“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味儿。

上九山村人都是盖屋的“腕儿”。屋墙就地取材,都用石块砌成,不少的屋顶还覆着弯弯的小瓦,似乎仍在讲述着“想当年”的辉煌。屋墙的石块磕得像豆腐块,垒得严丝合缝。院墙是用磕打后剩下的石块“碴”成的,并不方正规矩,也不等长等宽,如同酒后诗人的身姿。院墙的率性随意与屋墙的严谨细致,达到了一种相得益彰的映衬与默契。这里早已成了摄影和写生基地,它的最大优点是随地支起画架来,不用费多少神,便可找到入画的景儿。一处六合院正紧张修复,投资者和建设者正极力挽回深宅大院的威仪与堂皇。

徜徉在上九山村,你会发现:土,被石挤得单薄而可怜;树,作为弱势群体得到了超乎寻常的呵护。这里的树虽然并不高大粗壮,但足以为“水街”遮挡烈日。酷暑烈日炎炎,若是没了这些树,长久曝晒的石板、石片、石墩、石块等,都会成为滚烫的鏊子、烙铁,碰上去就会沾掉一块皮。难怪村民们说:“杀羊杀猪不杀木”。在寸土寸金的地方,树木要长成这并不伟岸轩昂的模样,实属不易!最让村民引以为自豪的那棵并不舒展的皂角树,据说已有五百多年的生长史。有了水、有了树,村庄才有了灵气,才有了乡土版的闲情逸致,才有了树荫下石板上镌刻的棋盘,才有了酒后石板上的“南柯一梦”… …若是夏季的夜晚,携张蒲席覆于石板,受着岩石余温,沐着东南季风,听着鸡鸣、狗吠、牛哞,感触着慢生活的从容与淡定。若是落雨的日子,撑把伞走在窄巷的石板路上,恍惚之间不禁自问:难道这就是戴望舒诗中那条狭窄阴沉的雨巷,会不会也有个像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若是明月朗照中天,月光从树隙漏过,还会让人找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静谧与惬意!

没有哪个村能像上九山村那样,让石头融进了村民全部的生活,成为生命的全部。村中一逛,随处可见的石磨、石碾、石碌、石囤等虽已“退居二线”,但余威犹存;石臼、石夯、石盆、石锁等在草丛里“犹抱琵琶半遮面”,羞答作态;石桌、石凳、石几、石食槽、石水槽、石辘轳架等仍像主宾,在重要位置当仁不让… …上九山村人靠山吃山,每个人都有着超乎常人的雕琢石头的心智和腕力。手是肉长的,也是温软的,但是只要握紧钢钎、錾头、锤头,凭着蚂蚁啃骨头的精神,最终让那些石头离开眷恋的“母体”,化整为零,化无型为有型,化腐朽为神奇。在上九山村人手里,石头就像妇女手里的面蛋子,孩子手里的橡皮泥,随意地拿捏、变形和整容,最终实现了“点石成金”、“凤凰涅磐”的华丽转身。昨天才选中一块石料,今天一个玲珑剔透的石臼已呼之即出;月初才开始打磨,月底一块重几十吨的磨盘已横刀立马在了街头。在上九山村,看到的是石头,听到的是石头,踩到的是石头,触到的还是石头;石头拥抱着石头,石头依偎着石头,石头凝眸着石头,石头问答着石头。让人不由纳闷:难道女娲曾在此炼石补天,愚公曾在此叩石垦壤?当年那叮当作响、石渣四溅的打石场面,仿佛就在耳畔眼前。石头折射着上九山村人智慧的头脑、灵巧的双手、独具的匠心,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朴素情感。

上九山村像一个古老的“部落”,尘封着古老的历史,沧桑中透着壮美,壮美中飘着古韵,让我们在贯古通今中皈依返璞归真的恬淡与隐逸,在返璞归真中追寻贯古通今的智慧与灵韵。难怪有人说,上九山村立在天地之间,立在浪漫与现实之间,立在婉约与豪放之间,立在古老与新奇之间,立在阳刚之气与阴柔之美之间!

上九山村始建于北宋初年,明洪武年间(1368年)郑、聂、满三氏由山西迁来定居,因周围有大小九个山头,故取名为上九山村。上九山村的横空出世,立刻引起了世人的关注。因坐拥众多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让她享有了“石头博物馆”、“省级历史文化名村”、“天下第一石头村”的美誉。

上九山村的石头,会让人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会让人想到不起眼的石头怎会成了历史的纪年,会让人想到四大名著中的《红楼梦》和《西游记》怎会从石头破题?

一叶一菩提,石头会唱歌。面对拙朴乡情正被城市化的势利所攻破,“回不去的乡村”让我们再也找不到“精神的家园”。到上九山村来叩石吧!叩出灵性,叩出哲思,叩出一丝淡淡的乡愁!

作者:杨学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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