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推理故事《惠慈康复中心》
东琪到达惠慈康复中心时已经是黄昏了,叔叔没有来接她,电话也打不通,好在她记得地址,只是不管怎么说,司机都只肯在桥头把她放下,无奈之下,东琪只得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过河穿山,往康复中心的大门挪过去。
等她的手终于抓住满是铁锈的大门时,东琪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坐在行李箱上喘气,打量着自己的实习地点。
惠慈康复中心无疑很老旧了,连“惠慈”二字的亚克力“心”字底都没了,只留下模糊的痕迹。灰泥墙面,方方正正的三层楼,一侧的爬墙虎已经攀到了楼顶,楼内没有开灯,昏沉沉看不清所以,窗口又长又窄——
毫无征兆,一张脸突然出现在二楼的玻璃上。
那是个女人,她似乎看见了东琪,手大力地拍着玻璃,张大嘴喊着,但东琪一点也听不见她在喊什么。她只看到那张贴着玻璃扭曲的脸的主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似乎下一秒就要冲破玻璃扑咬上来。
东琪被吓了一跳,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张脸又凭空消失了,窗户空空如也。若不是一双手的水印尚未消散,东琪都不确定方才那一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干什么?”
一个声音在她脑后炸开。
“啊!”东琪猛地回头,先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睛,对方是个驼背,穿着土褐色的外套,颜色几乎跟地面融为一体。他手里拿着一把半尺长的剪刀,像是修剪植物的用具,刀把上全是锈,锋刃很光亮。
“我、我找你们顾院长。”
“不在,你走吧。”
东琪着急地说:“喂,等一等!他知道我要来实习啊!”说罢掏出电话,但不知怎么回事,叔叔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驼背深深看她一眼:“等着。”说完拖着剪刀朝门厅走去。
东琪实在拖不动行李箱了,就在门口站着。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可楼里还是没有开灯,甚至连人声都听不到,那个人像融进了黑暗里,消失了。
“搞什么嘛!”东琪快要后悔死了,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叔叔毕了业来帮他呢。
她回想起司机师傅的眼神,惠慈缺了偏旁的招牌,窗口那个女人的脸,古怪的看门人……一幕幕都说不出地诡异,像是老掉牙的鬼片的必备情节,还缺什么呢……
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闷雷在惠慈的大铁门附近炸开。
东琪沮丧地叹口气,慌忙拖着箱子进了门厅。楼内一股凉意慢慢渗入身体,她这才注意到,门厅里几乎空无一物,没有导医站,没有宣传栏,什么都没有……
大雨倾盆而至,如爆豆子一般劈里啪啦地倾泻到院子里。
升腾的水汽,让远处从楼上飘下的一片白影特别模糊,东琪心脏怦怦直跳,攥着手机的掌心沁出冷汗,分分钟准备夺路而逃。这时,白影已经到了眼前,东琪如释重负。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微笑望着她:“你好,我叫谭朝,是这里的医生。”
“你好,我叫东琪。”谭朝不仅长得帅,还很和善,东琪长舒一口气,心里笑话自己胆小。
“听说你来找顾院长?”谭朝一直很专注地盯着东琪。
“是,他通知我来实习的,”东琪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自觉是现在的模样太过狼狈,“请问他人呢?”
“他在省城学习,可能要过段时间才回来,既然你是来实习的,先安顿下来吧。”谭朝突然蹲下来,替她把行李箱的一道拉链关好,“行李我们帮你送上去。”
“那……那多谢了。”东琪这才注意到驼背的老杜原来一直站在谭朝身边,方才她甚至没有发觉还有一个人。
“一楼是门卫室和药房,二楼是病房区和护士站,三楼是医生的办公区。”谭朝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谭朝走得很平稳,东琪却不得不攀着扶手,楼梯实在太昏暗了,她根本看不清台阶。
“要不要我扶你?”谭朝注意到东琪的窘态,伸出手。东琪感激地握住他的手,扶手上面全是灰,都没有人打扫的么?
“你们怎么不开灯啊?”东琪问。
“这里是康复中心,不是那种全科医院,没有新病人和门诊,病人习惯天黑就休息了,我们也一样。”谭朝的话消解了东琪的疑惑,又让她担心以后的生活会很无聊。
“我介绍其他人给你认识。”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二楼,护士站有两个护士,一个虽正对着他们,却没有抬起头,另一个听到谭朝说话立刻转过身,见到东琪却愣住了。
“这位是护士长,陆染。”
东琪倒吸一口冷气,她从没见过长发及腰、浓妆艳抹、脚蹬十几公分高跟的护士长,不过她确实很漂亮,甚至称得上美艳了。
“你好!”东琪的主动只换来对方的沉默和冷眼。
“这位是护士小薇,小薇抬头。”
小薇这才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对于脸来说太大了,眼神对于面容来说也过于苍老,盯久了瘆得慌,东琪小心移开目光,轻声打了个招呼。小薇又低下头去,专注地写着什么,笔尖穿透纸张的声音一下一下,在空旷的走廊回荡。没有灯,她是怎么写字的?东琪注意到办公桌上没有台灯,就算他们晚上习惯不开灯,就算他们熟悉了医院环境,闭着眼都能找到路,看书写字总不能摸黑作业吧。东琪满腹疑惑,正打算问问,一旁的陆染就伸手钩住谭朝的脖子,两人吻在一起。东琪被吓了一跳,心想这个中心的作风真大胆,脸红起来,别开目光。小薇写字的沙沙声没有停过,可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东琪。
“……你,你干吗这么看我啊?”东琪都能听到自己声音里的抖动。
“小薇怕生,不爱说话。”谭朝此时已经跟陆染分开,“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去宿舍吧。”
“让小薇带我去就行——”东琪见陆染想杀人的眼神,连忙撇关系。
“我不能离开二楼。”小薇突然说话了。
“对,因为小薇要值班。”谭朝接过话头,“我送你去宿舍。”
东琪不好再说什么,她隐约觉得小薇不是那个意思,但也只能随着谭朝一步步上楼。到了三楼,谭朝在第二个房间门口停住,“你先住这里吧。”
东琪的行李已经被送上了三楼,奇怪?老杜是怎么把行李拖上来的?她在二楼没看到人,也没有听见声响。
如果她不是那么累的话,或许会多想想,但是现在东琪又累又困,只想早点休息。
“晚安。”谭朝笑笑先离开了,他白色的身影飘入黑暗中。
东琪掏出手机,没有信号,只能当手电筒用,借着屏幕的微光把屋子上下看一遍,除了一张床,桌子和衣柜,再无其他,比病房还要简陋。屋子里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味道,东琪去开窗,窗框也是金属的,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甫一开窗,疾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倾泻而至,东琪只得赶紧关窗,这时,她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东琪先是吓了一跳,后来想到一定是病人。她三两步冲到二楼,却在楼梯口被陆染挡住了:“顾医生你怎么跑过来了?”陆染冷冷地说。
“出什么事了吗?”
“这里是精神病院,病人做噩梦很正常,”陆染依旧不让,“我和小薇应付得了。”
东琪皱起眉头,道:“你叫我一声顾医生,我就有义务查看病人情况。”
“我说了,我应付得了!”
“怎么回事?”谭朝出现在阴影中。陆染见他来了抢先告状:“顾医生非要去病房。”
东琪书生意气上来了,转身对谭朝说:“我听见病房有人尖叫,想去看看,护士长偏要拦着。”
“203有个精神状况不稳定的病人,经常在夜间喊叫,我们都习惯了,护士长不是要拦着你,是觉得没必要而已,小薇!”谭朝看到小薇从病房退出来,“情况如何?”
“很好。”小薇在走廊另一端,只能看到一身的护士装和头顶的帽子。
“这不没事了。”谭朝笑起来,搭住东琪的肩膀,想领她回三楼。
东琪不着痕迹地闪开:“那我先回去了。”说完,一个人离开了。
陆染恨恨地盯着她离开的背影,谭朝瞥了她一眼,也走了。黑暗里,小薇突然笑起来。
“死丫头你笑什么!”陆染怒道。
小薇没有回答。
东琪一夜没有睡好,是夜的大雨,劈里啪啦打在窗上一整夜,加之隆隆的雷声,闭上眼感觉像睡在战壕里。从进惠慈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一件事、一个人是正常的,东琪想着想着,疲劳终究还是赶走了理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下的,醒来时雨已经停了。
天色尚早,好在太阳已经出来了,把房间照得清清楚楚。重回光明的感觉真不错,东琪先去开窗,清风拂面,她趴在窗前,闭上眼贪婪地呼吸清早的新鲜空气:泥土的芳香,青草的味道,还有……一滴水滴到手背上,是屋檐的落雨?
东琪睁开眼睛,低头一看,心脏几乎停了一刻。
那不是什么屋檐的落雨,那是一滴血!
东琪慢慢仰起头,朝屋顶看去,在她头上方,有一双手,染着鲜红的长指甲,再向上看,她看见了长长的、卷曲的、瀑布般泻下的黑发,东琪站也站不稳,唯有紧紧抓着窗框,颈椎似乎也如那窗框一般锈死了,艰难地向后仰,终于,她看见了那张脸。
她想喊,却似被扼住了喉咙,
这时有人替她喊出来:“出事了!是陆染!陆染死了!”
是老杜,老杜紧紧攥着手里的剪刀,一双血红的眼睛不知在看陆染,还是东琪。二楼的窗口钻出一个脑袋,是小薇。小薇突然对东琪说:“看!护士长在瞪着你!”这句话把东琪从窗口扯开,她跌跌撞撞冲下楼,心脏似乎要从胸腔跳出来,在一楼她撞上正往外跑的谭朝,谭朝身上有浓重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可东琪还是不敢撒手,她死死抓着谭朝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谭、谭医生!护士长……护士长……”
东琪连哭都哭不出来。
谭朝拖着她到了院子,和老杜一起朝楼体看过去。小薇根本不打算下来,她站在二楼窗口,如一具木雕,目光空洞地盯着三人站立的地方。东琪靠在谭朝身上,总算鼓足了勇气抬头,陆染最后的样子呈现在她面前:
她双脚被缚住,倒吊在惠慈的招牌下,肉粉色的睡裙被剪得七零八碎,衣不遮体,头停在东琪窗户的上缘。东琪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在她的注视下睡了一整晚,感觉胃被人从里到外翻了过来。
“我去报警,你们看着尸体。”谭朝终于打破了寂静,留下老杜跟东琪两人。
东琪蹲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到头顶有清脆的金属咬合声。
“你为什么不走?”是老杜的声音,“她为什么会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东琪真的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她听见老杜的剪刀在她耳边飕飕地咬合,一动不动。这一切超出她的想象,这个地方她确实不该来,想到这里,东琪终于爬起来,朝惠慈中心硕大的铁门冲过去,明明没有上锁,她却用尽力气也拉不开一条缝。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东琪回头,是谭朝。
“警察说了,任何人不能离开。”他的声音冷冷的。
“我叔叔……叔叔他什么时候回来?”东琪只剩最后一根稻草了。
“只能等了,”谭朝冷冷地说,“先回楼里去吧。”
东琪坐在床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没有窗帘,她用被子把窗户挡上,房间立刻暗下来。事情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东琪一头雾水。她突然想起小薇的话,老杜的剪刀还有谭朝的眼神,一个念头在她心头隐约形成——
这些人,该不是以为我是凶手吧?!
东琪冲到办公室,谭朝不在,她看到桌上有一部电话,抓起来却发现线路不通。谭朝明明刚跟警察通过话,还是说——东琪慢慢循着线路查过去,电话线从走廊的窗户伸出去,钻入二楼窗外的铁盒中。东琪跑到二楼,护士站空无一人。
小薇不在?
太好了!东琪趁机朝走廊尽头的窗口走去,“你要做什么?”小薇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小薇其实一直站在病房门口,她一袭白衣,皮肤近乎透明,东琪竟然没有发觉。
“我……”她一时语塞。
“顾医生,你该离开了。”小薇靠近,轻声贴着东琪的耳朵说,小薇手里握着一支笔,笔尖在东琪脸颊附近逡巡。
“……我知道了。”东琪慢慢退开,在小薇身后,203门上的玻璃窗,惊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暗红色的大字:
“救我们!”
东琪不动声色,在小薇的注视下慢慢离开。
东琪一直退回自己的房间,才放下心来。
她反锁上门,安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跳,方才那一张“救我们!”的纸条证实了她的猜疑。这间康复中心确实有古怪!叔叔究竟去哪儿了?警察为什么迟迟没有来?小薇和陆染为什么说不能离开二楼?203关的到底是什么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谭朝站在门口,东琪跳起来,强笑着问什么事。
“小薇说你刚才去二楼了。”
“嗯,”东琪咬着下唇,看着谭朝阴晴不定的脸,“陆染不在了,我想帮忙。”
“二楼是护士长和护士的负责范围。”
“照顾病人也是我们医生的职责,不是吗?”东琪背在身后的手,指头纠结在一起,“我是来实习的,我可以帮忙照顾病人。”
谭朝沉默了很久,像一尊雕塑杵在门口,在东琪决定放弃的那一刻发话:“你是医生,自然有照顾病人的职责,你可以去二楼。”东琪眼看着谭朝的背影离开,脚步声也消失,身体才松弛下来,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初见谭朝时明明印象很好,现在跟他单独相处却觉得紧张——死人了,活着的人相处尴尬是难免的。
东琪无意间瞟过角落的行李箱,皱起眉头,侧面的拉链不好用,她昨晚打开后就懒得关了,现在拉链却锁得紧紧的。东琪抓过行李箱,打开,手机和电脑都不见了!报警么?这里无法通讯,警察连死了人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盗窃了。她回忆起行李箱昨晚还安好,睡醒后起床,看到陆染,下楼……
谁都有可能在这段时间偷走她的东西,但那拉链的位置……
杀人,盗窃,下一步会是什么她不敢想。凭自己的力量,就算203有什么情况她也帮不上忙,东琪现在最想做的就是——逃跑。
东琪从窗口偷偷朝外看,果不其然老杜已经用铁链将门锁上,就算他不锁,自己要从大门走,势必会经过他。想起老杜手上寒光森森的大剪刀,东琪摇摇头,这条路行不通,自己在三楼,下楼再小心,也会被“从来不离开二楼”的小薇发现,更何况一楼大厅一览无余,自己没处躲藏。
除了大门,东琪观察四周的石墙,至少四米高,上面还有铁荆棘,这里毕竟不是普通的医院,门禁森严是为了防止病人逃脱,如今却成了东琪逃离的障碍。
怎么办怎么办,东琪扶着行李箱坐下,无计可施时,她注意到箱子的底足,有苔藓和泥土的痕迹,是在院子里留下的?可那一道红色胶皮是怎么回事?东琪灵光一闪,她当时就疑惑明明没看到老杜上楼,行李箱是怎么从一楼搬到三楼的。
红色胶皮的所在,或许就是医院的另一条出路!
东琪跳起来,一定是这样!如果她能找到那条路,就可以避开小薇的监视,说不定还能逃离这个诡异的康复中心!
在小薇狐疑的注视下,东琪故作镇静地走进护士站:“谭医生说我可以来二楼照顾病患。”
小薇什么也没说,埋首写起字来。
东琪松了一口气,拿着查房记录本慢慢从201、202走过,里面的病人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得不像精神病人,甚至不像人。但东琪的目的地是最里面那一间。
203。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房里的四个人同时看向她。
四个女子都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门前的长发女子见到东琪时明显大吃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坐回床上,把脸藏进长发里,从发间偷偷朝东琪看。另两个一个站在床上夸张地四处张望,一个躲在床底偷笑,靠窗角落还有一个人,她淡淡扫了东琪一眼,又转过头去,全神贯注拿笔在墙上画着什么,笔迹没有颜色,那女子画的内容自然成了一个谜。东琪一惊,她正是初来那一日在窗边对自己叫喊的女子,现在却像完全不认识自己。
“203一号柳眉,二号苏樱,三号欧阳玉,四号白丝丝……”东琪翻阅记录,发现了蹊跷。201、202的病历都很严谨,纸张看起来有黄有白,有不同的笔迹,但203的病历明显要新得多,出自一人之手,而且病历表述……
“嘿嘿嘿!”门前的病人突然跳到东琪面前拦住她。
“欸?”东琪不解,那病人竟突然翻了个跟头到门口,也就是这时,东琪瞥见门口一个阴影一瞬即逝。有人偷听?东琪故意把病历本翻得刷刷作响:“我叫顾东琪,是新来的实习医生,先来这里跟各位认识一下。”
她朗声说道,“哪位是柳眉?”
几句话下来,东琪知道了门口翻跟头的叫欧阳玉,窗边的叫白丝丝,床上那个叫柳眉,床底下的是苏樱。她们几乎不说话,点到名字只是举个手,像怯生生的小学生。但病房里的气氛怪异得很,东琪总觉得她们是在伪装,正如陆染小薇她们一样。
如果护士不是护士,病人当然也有可能不是病人。
“我初来乍到,你们不熟悉我很正常,或许你们认识我的叔叔,顾副院长——”东琪猜得没错,一提起叔叔,欧阳玉三人突然安静下来,错愕地看着她,连白丝丝都停下了手里的笔朝她看过来。见这步棋管用,东琪一面观察着门外,一面从病历本上撕下一张纸,连笔一起递给欧阳玉。
欧阳玉紧张地看着她,写下几个字递过来:救我们出去!我们不是病人!
“你们今天感觉怎么样?”东琪提起嗓门问,同时提笔快速写字:我凭什么信你!
去药房找谭——欧阳玉的话还没写完,白丝丝突然冲上来夺过欧阳玉手中的纸笔,把那张纸吃了进去,这时小薇突然出现在门前:
“顾医生,您该去吃饭了。”
“好。”东琪慌忙收好病历本,这时白丝丝一把抓住了东琪,伸手去夺病历本,两人撕扯间东琪听到她说了一句话,紧接着小薇冲过来一抬手,白丝丝被直直弹了出去。
东琪惊愕地盯着小薇手里呲呲作响的小玩意:“你们居然用电击器?”
“很管用呀!”小薇冷笑,看了东琪一眼,“还是你打算让她把你撕成碎片?”
东琪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再看小薇一眼,快速回到自己宿舍关好门,倚在门板上大口呼吸,她脑海中全是白丝丝说的四个字:“护士杀人!”
陆染已经死了,全楼唯一一个护士就是小薇。东琪看到桌上有餐盘,米饭青菜和肉,饭菜的香味刺激着她的肠胃。东琪想起除了几块饼干,自己已经十多个小时没有吃饭了。想到陆染还吊在窗外,东琪也没什么胃口,她慢慢挪过去坐下,看着尚温的菜肴,拿筷子挑了挑,突然,筷子啪啦摔到地上,东琪脸色煞白,那块看似寻常的红烧肉上有一块疤痕——
小时候叔叔曾经骑车载着她上学,车翻进沟里,叔叔的手臂上留下一道伤疤,疤痕的边缘如羽毛,细密地延伸,那虽是一条很长的疤,但边缘却是特别、独一无二的……东琪已经无法思考,身体先于心理作出反应,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想是自己多心,是巧合,这只是块寻常的肉——但她是学医的啊!
东琪本来空空如也的胃开始抽痛,她只能贴着墙角坐下,让冰冷的水泥墙顶替脊柱支撑身体。不知道坐了多久,东琪茫然地思考着,一边是医生护士,一边是精神病人,她知道医生护士们可疑,但那四个病人的话就能完全相信吗?
谁都不敢信,只要一想到出门就会面对他们中的一个,东琪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这时窗外一个硕大的阴影掠过,随即一声闷响,迫使东琪拉开被子往外看。
是陆染,绳子断了,陆染掉了下来。
看到摔在地上四仰八叉的陆染,东琪突然没那么怕了,他们也是人,也会死,她为什么要怕他们。东琪死死盯着陆染仍未闭合的双眼,双腿渐渐有了力气……
“顾医生,”谭朝敲敲门,“你怎么不吃饭?”
“胃疼,估计有点水土不服。”东琪背对着他。
“我们有胃药,我去给你——”
“不用了!”东琪转过身,居然还能笑出来,“我自己去就好。”
谭朝点点头,白色衣角翩翩起舞,一尘不染。
东琪决定主动出击,她要去药房看看那个可以证明病人不是病人的证据。经过二楼时,小薇仍然在大力写着字,笔尖和纸张摩擦的噪音十分刺耳。东琪匆匆下楼,才发现二楼到楼梯间的地面有一层明显的落灰,上面只有两行脚印,一行是男人的鞋印,一行是自己的运动鞋印。一楼很静,东边有门卫室,西边的药房门是密码锁,只留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窗口,东琪敲敲玻璃,半晌,从房间深处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破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人从窗口冒出来:
“要什么?”
“胃药,”东琪越看越不对劲,把脸贴到窗口处仔细看,大惊失色,“谭医生?”
“叫谁?我不是医生,”“谭医生”全然不是平时的精英状态,说话有气无力,一双手搭在窗口前,袖口的毛边都卷了起来,“给,胃药。”
“你……这,你真的不是谭医生?”一模一样的脸,截然不同的装扮和气质,东琪迷糊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谭夕。”
谭朝谭夕,东琪恍然大悟,他们是双胞胎兄弟!欧阳玉写的“药房谭——”指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可谭朝是医生,欧阳玉怎么敢让他的兄弟作证明。东琪蹙着眉头,不接药,谭夕也苦着脸看她,把药瓶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那个谁,拿着走啊!”
“我叫顾东琪,”东琪思考片刻,又添上一句,“顾院长是我叔叔。”
谭夕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种痛苦的表情取代了原先的心不在焉。东琪捕捉到他的变化,悄声问:“你,认识我叔叔?”
“认识。”谭夕突然抓过东琪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一个字:走!
东琪摇摇头,轻声说:“陆护士长死了,所有人都不能离开。”
谭夕愣住了,把东琪的手攥得生疼:“你说什么?”
“陆染她死了!”东琪拼命挣脱开他的禁锢,“尸体就吊在楼顶!”
谭夕慢慢退开,死一般的寂静,药房里突然爆发出他的吼声,那吼声痛彻心扉,药瓶落地,滚到东琪脚下,吼声慢慢变成低沉的哭泣,最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东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安慰他却开不了门,踌躇间谭朝从楼梯跑下来。“怎么回事?”他沉声问,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我……”东琪小心翼翼地解释,“我来拿胃药,跟你弟弟说了几句,提到陆染……”谭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没有对东琪发火,只是捡起药瓶给她:“你既然不舒服就回去吃药休息吧。”逐客令一出,东琪不好再说什么,慢慢上楼去,回头见谭朝按下几个键进门。真的能信这个哭哭啼啼的家伙吗?东琪攥着药瓶上楼,在二楼被小薇截下。
“谭夕在哭?”小薇问。
“嗯。”
小薇脸上难得有了表情,关切之情表露在外。
“不然你下去安慰安慰他?”
“我不能离开二楼。”
“为什么啊,”东琪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在意楼层,“那,我一会儿让他来找你?”
“他不能离开一楼!”小薇还是摇头。东琪突然想到,全楼只有她和谭朝可以自由行动,小薇一直在二楼,如她所言谭夕一直在一楼,老杜也从未出现在院子以外的地方。那么是谁做的饭?又是谁送上来的,那个人,把叔叔怎么了?!小薇不能问,谭朝不能问,老杜更不能问,而203的病人,纵然东琪对这家康复中心有怀疑,也无法信任她们四个。她学过案例,很多精神病人会利用自己的高智商操纵别人。
东琪知道,现在唯一可以询问的人就是药房里那个哭泣的男人。他应该是喜欢陆染的,否则不会如此伤心,可他从不离开一楼,那他知不知道陆染与谭朝的关系……
东琪正思考着,谭朝突然出现在门口:“谭医生,有事么?”
“……”谭朝踌躇的神态很少见,“我需要找你谈谈,关于我弟弟。”
“你请说。”东琪警惕地看着他。
谭朝轻叹,揉揉眉心,看起来很是憔悴:“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康复中心是福利院改建的。我和谭夕从小在这里长大,后来我上了大学,主攻精神疾病研究,阴差阳错回到这儿工作,可我弟弟因为……”他指指头,“……他从没离开过这里,他的记性特别好,就被留在药房打杂。我一直照顾着他,生怕他闹出事情来,他虽然有病但智商奇高,就怕万一再弄出……”
“他做了什么?”
“……”谭朝的脸色尴尬,泛出愁苦,“东琪,我们,对不起你!”
东琪似乎明白了什么,不敢出声,默默等他说下去。
“顾院长没有去学习,他遇害了,就在前几天。这件事我之所以拖着不说,也是存有私心,怕谭夕他被抓——”
“是他杀了叔叔?”东琪不敢相信。
“我们不知道,可顾院长出事那夜,是在给谭夕做治疗。之后再也没出来过,早上我们去找顾院长,才发现他被人刺死在椅子上,而谭夕他……他就在床上睡着。”
“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电话线早就被破坏了,没有任何联络方式,我们两名医生曾徒步到城区求援,可现在还没有回音……”
“那我去!”东琪说着就起身,可谭朝垂下头,低声道:“不行的,老杜去看过,桥断了,应该是这段时间雷雨的关系。”三面环水清幽处,叔叔曾这么向她推介的康复中心此刻成了一座孤岛,东琪摇摇头,不知是在否定谁。
谭朝握住她的肩头:“东琪,陆染不知死在谁手里,我们没有任何外援,只剩下四个人了,203的病人很危险,我知道谭夕一直跟她们有联系,万一这时候他组织病人暴动,我们四个就死定了!我求你,为了顾院长,请一定站在我们这边,等待救援!”
“站在你这边?”东琪感到凉气从脊梁向上攀。
“当然了,你是医生啊!”
“我是医生……”东琪重复着这句话,机械地点点头。谭朝重重地点下头,刚准备离开又被东琪叫住,“带我去见叔叔!”
谭朝带着东琪到了院子,老杜正在松土,见两人出现便跟上来。
“我带东琪来看看顾院长,”谭朝边说边朝楼西边的空地走去,“原本我们都等着警察来,可两路人都没有回应,我们只能先让院长入土为安……”
雨后的泥土气息格外重,想到自己初来时曾无意识瞟过的这个角落,竟是叔叔安身的地方,东琪一阵鼻酸。她本该哭的,可泪水却被怒气压下去,强烈的报仇意识占据她全部思维。东琪夺过老杜的锄头,照着谭朝指的地方开始挖土。两人先是一愣,接着上去拦她。东琪挣脱不开只得大声嚷着:
“放开我!我要看看他!”
谭朝皱起眉头,示意老杜松开,几锄头下去看到了黑色的塑胶袋,东琪扔下锄头,伸手拨开袋子上的土,黑袋子露出来更多,随后,是一只已经腐烂大半的手臂,东琪脸色煞白,身后两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包好了才埋的!”
“可能是老鼠,或者有野生动物——”谭朝也不明白,两鬓冒出汗珠。
东琪站起来,冷眼看着二人,他们不像说谎,如果是他们,大可以不告诉自己叔叔的事,何必多此一举暴露呢?
“你方才执意要挖,是知道了什么吗?”谭朝突然问东琪。
“我只想看看叔叔。”东琪仍盯着黑袋子,她没有勇气把手伸进满是蛆虫的腐肉里,更没有勇气面对袋子里那张熟悉的脸,方才的挣扎耗尽了她所有气力,东琪此刻站都很困难,谭朝适时扶住她:
“不要太伤心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东琪轻轻点头,随谭朝回到那栋阴森的小楼。
东琪在房间里沉默了很久,餐盘已经不知被谁撤走了,东琪吃了些饼干,她要保持体力和理智。逃离已经成为奢望,如果谭朝的话是真的,那外出道路已被斩断,救援正在路上;如果谭朝在骗她,即便桥没有塌,老杜也绝不会让自己踏出大门一步的。
她该相信谭朝吗?
以现在的处境,相信谭朝是最理智的选择,这是医院,不站在医生和护士的阵营里,难道真的要投靠病人吗,谭朝口中的弟弟,是个危险人物,还是害死叔叔和陆染的最大嫌疑人,但东琪回想起他们接触的那几分钟,谭夕虽然怪,却不像坏人。东琪被夹在中央,她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谁才是正常人。
或许正常人只剩下她一个。
“小薇!”东琪突然想起来,提到谭夕时,小薇的眼神难得有了变化。谭家兄弟的话既然不能信,那不妨去会会这个第三人。她来到二楼,小薇手中的笔停了片刻,又继续奋笔疾书。
“我想问问关于我叔叔和谭夕的事。”东琪开门见山。
小薇的笔掉在桌下,她站起来,警惕地盯着她。
“谭医生告诉了我关于叔叔的事,我……我也去看过他……他提过叔叔遇害的事,可不是很详细,你能告诉我吗?”
“为什么找我?”
“因为谭夕他不像个坏人。”
“他当然不是!”小薇的眼中闪动着热切的光芒,人也鲜有地激动起来,“谭夕是最可爱最善良的人,他绝不会伤害顾院长!顾院长明明很喜欢他,经常找他,谭医生那段时间都不在,他是在顾院长出事后的早晨才回来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谭医生是事后才出现的?东琪记在心里:“那叔叔找他做什么你知道吗?”
小薇摇摇头:“他们躲在办公室里不出来,我哭了谭夕都不管,那几天谭夕不舒服,经常头痛,人也没什么精神,心情有时候好一些,有时候差一些。我问他为什么选择陆染,他说不是他的本意,可他又不接受我,为什么!”
这么说谭夕真的在接受治疗,这岂不证实了谭朝的话?东琪见小薇情绪激动,拍拍肩膀安抚她,小薇却从抽屉里翻出一瓶药,咽下去两粒,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抖动,药片撒了许多也不在意。东琪见状心生疑惑,趁着拿病历本的档口偷偷捡了一粒。
趁着小薇没理会,东琪径直去了203病房,见她进来,四个女病人都看过来。东琪站在门口,没有锁门,比起上一次,她多了些警觉。
“大家都吃饭了吗?”东琪高声问。
没有回答,只有四双同样警惕的目光,东琪又问了一遍:“你们谁能告诉我今天的菜单是什么,苏樱?”突然被点到,苏樱吓了一跳,不敢回答,偷偷朝白丝丝看。白丝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指不停在白墙上描画。
“苏樱?”东琪又问了一遍,语气也失了平和。
“水煮青菜……没有变化啊。”
“肉呢?”
“肉?”欧阳玉奇道,“这里一直都没有肉菜,青菜也是后院种的。”
东琪皱起眉头来,如此说来只有她的餐盘里有肉,而且那肉……用意何在?
“这饭都是谁做的?”
“……我不知道。”苏樱刚要回答,却被白丝丝瞪了一眼,硬生生咽回去。东琪在病历本上画了几笔给她们看:不说话我怎么救你们!
白丝丝犹豫片刻,拿起桌上一个空药瓶,装作蘸颜料,又放回去。药瓶?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东琪知道了自己下一步该去的地方。她转身就走,欧阳玉却拦住她,在她耳边轻轻问:“救我们!”
东琪瞥向窗户口,那个位置旁边就是铁皮盒,也是电话线没入的地方,她想起谭朝说过电话线被破坏的事,203的人最有条件下手。她踌躇着一时竟无法回答,眼看欧阳玉眼中的期望一点点湮灭,她逃离了病房。
药房的门仍锁着,东琪对着窗口叫了几声,没有人应答,她回想起谭朝按键时的动作,往按键上哈气,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在她继续尝试的时候,谭夕已经来到玻璃门前。谭夕与他哥哥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他略高些,但破牛仔裤和卷了毛边的衬衫,绝不是谭朝的风格、他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东琪:“你想干什么?”
“我有事情要问你,能让我进去吗?”
“没看到我是被关在里面的吗,你有密码自己开啊。”谭夕懒懒的长腔听起来很不舒服。东琪一巴掌拍在玻璃门上,用力很猛,拍完掌心一阵刺痛,谭夕也被她这一巴掌吓到,收敛了做派。
“我叔叔胳膊上的一块肉被割了下来,送到了我的餐盘上,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见谭夕并不忌讳被人偷听,东琪也就直接问了。
谭夕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没伤害顾院长。”
“我想知道事发当日的情形,你是当事人,这里你最清楚。”
“你不该问,你该逃,马上逃!”
“这件事由我决定,”东琪打算专注在叔叔的案件上,或许自己厘清真相,就能知道病人跟医生谁说了谎,“我知道饭菜是你准备的,那块肉就是信号,你既然特地让我发现这件事,为什么不让我问!”明明刚过午时,乌云却已经聚成黑压压的一片,遮蔽了日头,看来又是一场雷雨将至,两人只隔一道玻璃门,东琪却看不清谭夕的脸。
“这里没有灯,你还是赶快上楼吧,不然就看不清楼梯了。”得知道路损毁,联络工具也没了,谭夕叹了口气,让东琪离开。
阴暗的楼梯,伴着一声声闷雷,东琪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顾不得把手上的灰土,抓着一点点向上挪,终于挪回了三楼,心想马上就要回房间了,东琪略放下心来。突然墙里伸出一只手抓住她,另一只掩住她的嘴,把她拖进屋子里。东琪拼命挣扎,对方贴着她耳朵说:
“是我!欧阳玉!”
东琪一愣,借着闪电的光瞬间看清她的脸,但并未放松警惕:“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冒险出来,就为了找你把事情说清楚!”欧阳玉慢慢松开手,黑暗中她的眼睛亮亮的,间或的闪电和雷声照亮了她的脸,也掩盖了两人的低语。
谭朝的故事只让东琪唏嘘,而欧阳玉的故事让东琪胆寒。
“我不是病人,小薇和陆染才是!我是警察,我们奉命调查顾院长的案件,却被下了药,醒来后我就被困在203,另外两个同事都已经……另外三人也不是病人,白丝丝是医生,苏樱、柳眉是护士,她们早我们一步被困在203,这几天时间我们试过无数办法逃跑,联系外界,都没有成功。他们用药控制我们,我们没有力气,每天都昏昏沉沉的,一小时不吃药就会萎靡头疼。你来了,你是我们的希望,你一定要救救我们,不光是为我们,也是为你自己!小薇她们都是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既是警察,几天没有消息肯定会有人来调查的,”东琪思考着,“我们只要等待——”
“没有时间了!”欧阳玉焦急地打断她,“他们会赶在救援来之前动手,把我们除掉,一个不留!谭夕通过药片通知我们,他们准备下手了!”
雷声在她头顶炸开,东琪倒在地板上。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凭什么相信你?”欧阳玉的话比雷声还要震撼,如果是真的,那谭朝,小薇,老杜和死了的陆染……
“后院,后院种菜的地方,我天天听老杜挖地,丝丝说同事和另外几名医生的尸体就在那里!你若不信现在就去看!”
似乎是不耐烦东琪的思考,这时窗外雷声隆隆,把窗户震得格格作响。
“你留在这里,我去看!”
东琪做下决定,连滚带爬地冲到楼下。
老杜人不在,锄头却靠在墙角,东琪拿起来捣了几下,门锁开了,她冲进漫天雨幕中……寻找到种菜的地方,东琪奋力举起锄头——
“啊——”
尖叫声在她头顶响起,那个方位是——203!
纵然雨滴如黄豆般砸向她,东琪却不敢进屋,这时,从窗口伸出一个头来,是谭朝,他看到东琪愣了一下,随即大喊:“东琪,你在外面做什么!出事了,203的欧阳玉杀了两个病人逃跑了!”
什么?
东琪摇摇头,她看着三楼的窗户,欧阳玉就在窗前,脸色白得如闪电,东琪刚要开口问她,欧阳玉却突然垂下了头,整个人从窗口栽了下来,落在东琪眼前。
她的脖子摔断了,人平趴在地上,头却扭成诡异的角度,双眼死死盯着东琪。东琪慢慢后退,试图逃离欧阳玉的目光范围。她撞到东西,回头看是老杜,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东琪抓着锄头冲进了楼里。
203!欧阳玉杀了两个病人……东琪把锄头抓在胸前上楼,二楼护士站没有人,而谭朝刚才出现的窗户边,站着一个人:她穿着护士装,披散下来的长卷发,高跟鞋……这是——陆染?!东琪周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对方听到声音,朝东琪的方向嫣然一笑,东琪这才看清楚,那不是陆染,而是装扮成陆染模样的小薇。
她一边走一边对东琪说:“他喜欢陆染,那我就是陆染。”
眼看小薇步步紧逼,东琪慌乱间抓起桌上小薇的习字纸一叠叠扔过去,可小薇仍微笑着越走越快,东琪逃跑似的在楼梯口摔了一跤,直接滚到一楼,目所能及的是老杜的身影,他就站在大门口,如一座黑塔。
东琪无处可逃,一楼有老杜,二楼小薇的鞋跟声也越来越近,锄头仍抱在怀里,可东琪一点力气都没有,泪水汩汩流出,暴雨声掩盖了她的哭泣。药房突然有了光,东琪泪眼朦胧地望着玻璃门内突然出现的一张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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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正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朝自己走过来,东琪决心搏一把,她奋力把锄头扔过去,试图阻挡一下对方,自己冲到玻璃门前按下这四个救命数字,门开了。
东琪冲进去,她能听到老杜在她身后的低吼。地上有一个手电和一张纸条,不管是谁,那人救了自己一命,
“谭夕?”东琪小声叫着,一步步朝里走。
药房里面大得很,一排排药品柜像山一样,在药品柜尽头,有一个小桌子,谭夕坐在桌前,看到自己,叹了一声:“说过要你逃的。”此刻谭夕懒洋洋的长腔倒让东琪全身紧绷的神经松下来,她抓着手电坐倒在地,哭了起来。
谭夕并没有管她,只默默走过来,坐到另一边,等着她安静下来。哭了好久,东琪终于静下来,她望着谭夕:“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不知道谁会害我,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我也不知道谁是医生谁是病人!陆染死了,欧阳玉也死了,还有两个病人,还有我叔叔……这个鬼地方,这个鬼地方所有人都是疯子……”
“想知道谁是凶手吗?”谭夕突然看向黑沉沉的玻璃门。东琪颤抖着,慢慢把手电光向那边移过去。
站在门口的竟然是白丝丝!
“顾院长死后,医院人手不足,病人们觉得这是个好时机,没费什么力气就占领了医院,想当看守的当看守,想当护士的当护士,还有人偏偏就喜欢当病人,”谭夕徐徐道来,“医院原来的工作人员只剩下苏樱、柳眉两个,老杜,小薇,陆染……全是病人。”
“那你呢?”东琪突然问。
“我……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对我来说不管病人医生,都是外人,”谭夕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神飘得很远,“我没想过离开,可偏偏有人要来破坏,你试过被强迫改变过生活吗?”
谭夕的表情让东琪瞬间心揪了起来,她想要安慰他,但无意识在地上发现一道奇怪的痕迹,若有若无在地上延伸,在一个药品架后面被陡然截断。那面墙是绿色的,质地跟石灰墙不太一样……东琪冲过去,推开药品柜,柜子下面竟然是滑道,轻轻一推,露出非常熟悉的门,门边还有上下按钮。东琪蹲下,手指摸过那一道痕迹。
为什么楼梯全是灰,为什么行李能悄然从一楼到三楼,为什么她洒在房间的粉底会在药房出现。这栋楼果然有第二条通道!东琪终于把一切想明白了。
“你在做什么?”谭夕在她身后问,“这是什么?”
东琪慢慢转过身,眼睛亮得不可思议:“这是惠慈的第二条路,”她直视谭夕,“玻璃门只进不出,我一直在疑惑谭朝是怎么出去的,原来是这样,三楼是谭朝,一楼是谭夕。有强迫症的哥哥偷走了我的电脑和手机,为什么洒落的粉底会留在弟弟的鞋边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知道叔叔研究的课题吗,分裂人格是否会吞噬原有人格的,我从未想过这里有一个鲜活的病例,就是你!你和谭朝根本不是什么双胞胎,你们其实是一个人,有一个是分裂出的人格!那个人格杀了叔叔,带着病人们占领了医院……”
“哪一个?是我,还是他?”谭夕需要一个答案,可东琪不敢回答,至今她都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但门外的白丝丝已经在砸门了,她在急切地嚷着,可东琪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我们先离开吧,一切事情等逃出去再说,”东琪没有再注意白丝丝说的话,谭夕已经走进电梯,伸出手:“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看着谭夕伸过来的手,东琪一咬牙握住,只要能逃出这座疯人院,一切都好说,“好!”
电梯门缓缓关上,东琪心脏怦怦直跳,马上,马上就可以逃出这个鬼地方了。她又心酸又欣喜。电梯没有显示屏,但东琪却感觉它在上升,怎么会上升呢?这是怎么回事?东琪疑惑地看向谭夕,他正掏出一把刀,刀刃雪亮,直直地看向东琪。
要死了么……东琪被绝望包围,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吧?
“要小心。”谭夕微微一笑,将刀刃朝内递到东琪手边。东琪睁大眼睛,满心防备地接下刀。这时,电梯停了。伴随着吱呀的机械声,门缓缓开启,有人在迎接他们。
是小薇。
小薇的护士服被染红了大半,她听到声音朝两人看过来,原本欣喜的表情在见到东琪的刹那凝结,东琪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刀。
“为什么?为什么就我不行?”小薇喃喃地问,一边问一边快速朝他们二人走来,鞋子走出的每一步都带着水声。
她朝着东琪扑过来,东琪抬起了手中的刀……
噗地一声,小薇喘着粗气,目光全是仇恨和不可思议,她没有看东琪,她看的一直都是谭夕。
“为什么?”她问。
“因为陆染,你不该动她,”谭夕或者谭朝,东琪根本分辨不出他是谁,只能听他慢慢说,“她是被电昏再被吊到平台上的,你把绳子连在了电梯起落绳上,等我上楼的时候,绳子就会绞死,陆染就被吊死在空中,是这样吧?”
小薇开始哭泣,泪水把她眼角的血污冲开。
“你知道大批警察随时会来,我只能带一个人逃走,你以为陆染死了,我就会带上你……”
“……你,你也逃不了……”
“我没有杀过任何人,陆染、欧阳玉,还有那两个女护士,都是你杀的,而你又会死在谁的手里?”谭夕笑了,转向东琪。东琪坐倒在血泊里,手上还握着插入东琪身体里的刀,她听见警笛声渐渐逼近,她曾经那么期待的警笛声。
白丝丝从楼梯走上来,黑暗中,她的病号服一尘不染。
“顾院长是在研究分裂人格没错,可惜我病不在此,扮演双胞胎人格是件有意思的事,不过现在该完结了。”谭夕摸摸东琪的肩膀,“看,雨已经停了,太阳就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