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你也会消沉?
文:聂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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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材里《岳阳楼记》与《醉翁亭记》为前后篇。《岳》前《醉》后。讲《岳阳楼记》时要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再讲《醉翁亭记》时,发现欧阳修的境界居然与范大人差不多,只不过范是“民乐后己再乐”,而欧阳则是“与民同乐”。
莫非《醉》文受了《岳》文的影响?
于是上这两课时,我先让学生根据教材提供信息明确二文成文时间。同学们一查,发现《岳阳楼记》写于庆历六年,而《醉翁亭记》居然写于前一年的庆历五年!
于是仿佛看到欧阳修一脸的得瑟:老范,我可没有参考你的文章(至于你是否参考了我的文章,我就懒得去查了)!
又仿佛看到欧阳修一脸的不满:编书的人,你就没学过时间顺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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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岳阳楼记》,自始至终,都仿佛看到范仲淹那张严肃的、忧国忧民的脸。如“属予作文以记之”啊,“览物之情,得无异乎”啊,“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啊,直至“噫,微斯人,吾谁与归”,你看那眉头皱的,那脸苦的,那表情难看的!
即使他的别外两句“将军白发征夫泪”、“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也是一脸的苦相啊!
假如范大人一直是这么个表情,他身边的人,特别是他夫人,可就惨了!
夫人说:“夫君,陪我玩一会呗!”
范大人严肃地说:“等天下人都开始玩了,我再陪你玩!”
夫人说:“你不陪我玩,我哭!”
范大人严肃地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这时候的范大人,虽不敢说欠揍,但至少可以说是不可爱。
人哪,既要可敬,还要可爱。
幸亏范大人不是一直都绷着那张难看的脸的。他那雄伟傲岸的腰板有时也会松软下来,他嘴里也会有牢骚话,脸上是也会有玩世不恭。
天哪,这说的是范仲淹吗?
是,当然是啊!这样的范大人才更可爱嘛!
不过,范大人这造型可不是见谁都摆出来的。他只愿意给一个人看。
那个人就是欧阳修。
范仲淹比欧阳修大18岁,二人是忘年交,政见一致,彼此欣赏,相看两不厌。范仲淹于庆历三年(1043)任参知政事,主持改革。欧阳修也于本年内召回朝廷,积极支持老哥的改革。但他们的改革因种种原因而失败,两人相继被贬官外放。范被贬到邓州,在那里写了《岳阳楼记》,欧阳被贬到滁州,在那里写了《醉翁亭记》。
离京前范为欧阳办了个离别宴。按理讲此时范大人的脸应该更难看。但是也许是在好友面前不用伪装,也许是那脸也实在是板累了,更或者是酒精起了作用,反正那天范大人“堕落”了,“堕落”得让我们快认不出来。
有他在离别宴上写给欧阳修的一词为证。
剔银灯·与欧阳公席上分题
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
人世都无百岁。少痴騃、老成尫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
【注释】席上公题:酒席上拟题分韵赋诗填词的一种方式。《蜀志》:指晋陈寿所撰《三国志》中的《蜀志》。争如:怎如。刘伶:西晋人,与阮籍、嵇康等友善,同为“竹林七贤”之一。蔑视礼法,纵酒放诞。騃(ái):傻,呆。尪(wāng)悴:衰老羸弱的样子。些子:一点,稍微。一品与千金:即高官与巨富
我们仿佛看见微醉的范仲淹侧倚在桌边,用一种调笑的表情看着身边这个年轻人(欧阳此时37岁),说:小伙子,别沮丧。我昨夜读三国,暗笑曹操孙权刘备。三人机关用尽,只落得三分天下。仔细一想,与其这样,还不如象刘伶,喝他个酩酊大醉。这世上没有人能活一百岁。少年时痴傻无知,老了又瘦弱憔悴。只有中间那一段青春年少,怎忍心用来追求功名利禄。就算是官位一品,富贵百万,试问白发到底放过了谁?——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珍惜青春,尽情喝酒!
哇,这形象,真有点像隔壁老王,让人瞬间亲切起来!
人有多面,合起来才是有血有肉有躯体有灵魂的人,这样的人才让人真切可感。
历史人物、文学人物最忌脸谱化、标签化。多读一些相关人物的作品,这些人物的形象就会慢慢地充实、丰满、生动而富有个性,于是就“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