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依旧认为应当分清主次

文 | 张可驹

国内的演出市场进入内循环已有一段时间,当初乐迷们好奇,这是否果真会成为“新常态”?显然对很多乐迷而言,更重要的不是“何为常态”,而是现实如此,自己要如何选择观演方式。在疫情影响下,另一种观演方式方兴未艾,即在线观演。8月13日,我得到腾讯视频艺术频道的邀请,在线欣赏了阿格里奇音乐节的开幕演出,对这种形式有了很多新的认识。

虽然线上观演,受众只存在于屏幕之前,视频本身成为惟一的“现场”。但那种不仅“凭票入场”,且定时开演的状态,让人很快便能进入到观演的心态之中。紧接着,就深深地感到:果然,我们还是与国际名家的现场隔绝很久、很久了。说起来,阿格里奇也真是奇人,几十年不弹独奏会,和她的朋友搞起音乐节来,连续多场又完全是演奏狂的架势。这场开幕音乐会上,她与巴伦博依姆合作,演出双钢琴与四手联弹,曲目包括:莫扎特《D大调双钢琴奏鸣曲》(K.448)、《G大调行板与变奏曲》(K.501)(四手联弹)、德彪西《牧神午后前奏曲》双钢琴版,以及比才的《儿童游戏》(四手联弹)。

从分量来说,《儿童游戏》更接近重头,但两位钢琴家在莫扎特K.488与德彪西的作品中,展现出更强的魅力。那样的演奏,让听者记起他们的光辉岁月。莫扎特创作的简明特质,非常考验演奏者的控制力,阿格里奇指下音符的独立性、晶莹通透的质感,还有乐句跑动的均匀,那样的力度控制,年过80依旧未见衰败。她有时会着意突出低声部的分量,此时指触的控制更见功力,因为(在某些时刻)低音线的张力拉得颇满,却不会真的打破莫扎特原作精美格局的边界。阿格里奇那独特的直率天然的句法变得更规整了些,但她始终是那个难以归类的独特之人。

相对于阿格里奇音响中的透明感,巴伦博依姆是在偏硬质的金属光泽中,不断尝试提炼一些细腻的东西。两位钢琴家的配合相当有默契,他们弹K.448的末乐章时,稍稍放慢速度,挖掘细节的表达,却不让演奏刻意慢下来。阿格里奇将某些华丽乐句在高度的清晰中“信手抖出”的效果,是她天才的留影。但越发感人的演奏,来自于该作的第二乐章。在这个行板乐章中,两位钢琴家都充分强调紧凑的节奏所树立的音乐的结构感与品格。行板原本就取意于行走的速度,而不是柔板的那种舒缓,这也是钢琴家席夫集中强调的。处理K.448中的行板,阿格里奇与巴伦博依姆是如此紧凑、去除“水分”地树立起那种节奏的推动,在此基础之上,刻画歌唱之美的内涵。

这样的演奏,正是引导人们(同行与受众)分清主次:抒情性,种种优美的东西,都应当在一个稳固而有品味的根基上建立,演奏的意境才能往高处走。同样在这个乐章中,阿格里奇比她青春时期的演绎更为深化,巴伦博依姆则或许是在回望自己的高峰年代。通过两位钢琴家在品味方向、细节处理这两方面的默契,人们又一次记起以他们为代表的音乐家们——在“二战”后渐渐成长起来,成为“同一个世界”里的人,那个艺术家的精锐群体。那其中,有傅聪和鲁普,有郑京和,后来又有克莱默等人。而后,经过数十年的发展,那个群体又渐渐离散。本场演出,二人在莫扎特与德彪西的作品中,再现了他们的艺术追求——以夸张的手法玩弄细节表现,不顾自然呼吸的处理为他们所不齿。而哪怕如今这种“个性处理”越来越有市面,这些音乐家也不想和它扯上什么关系。

同样的紧凑而贯通的气息,也出现在德彪西的作品中。巴伦博依姆认为德彪西的演绎需要注意音响的立体感,此时他的确是这么做的,不是很追求“飘”的声音,但踏板也用得有章法。阿格里奇的音响控制,再次让人感叹其宝刀不老,低声部的充实力度与毫不强迫的质感,比演奏莫扎特时更为大胆,效果也更有冲击性。毕竟,德彪西的作品原本就将音响作为一种独立的考量,这样的炫技可谓恰如其分。最后要夸一下演出的拍摄,分镜非常朴实,却相当到位。除了偶尔有几处没有顾及到演奏家的手,整体上基本都是依着音乐走,毫无那种小摄像机的滑轨交错,而后进行碎片化剪辑的流俗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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