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府往事之五
省里赛课归来,我开始“小有名气”起来。
公开课、研讨课、交流课、示范课、同课异构……邀约纷至沓来。加上全国大赛是在2004年7月,每个省市自治区派出一人参赛,我肩负代表广东省出赛的重任,自然需要各种规模和样式的练兵——
2004年上半年,我基本是在“赶场”上课的走马灯状态中度过的。
时隔数年,只比我小三岁的郭敏由北大附中调到学府,见面第一句竟是:“啊!屠老师,久仰久仰!我可是听着你的课长大的呀!”
呃……我知道你是夸我“年少成名”,可你是否知道我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呀……
在两个班的语文教学任务和学校团委书记工作之余,深夜不眠,绞尽脑汁突击备课,力求出新;到区内、市内、省内各处给陌生的孩子上课,被陌生或熟悉的人评说,成了生活的常态。班主任工作实在承担不了了,教数学的老段接过了我的3班。
曾经写过一篇《与恐惧战成平手》,向世界坦陈我的恐惧,向南中五年同事、同为学府“元老”的肖老师诚致谢意,感念她“慧心度我”,让我堪堪与恐惧斗个平手。
可是直到今天,我问自己的妹妹,她仍坚持说“完全看不出来你是一个极度恐惧当众讲话的人”。连她都不能相信。
所以,别人更无从得知那段忙碌而“风光”的日子,对我而言其实是持续的高强度的磨难。
唐老师和他麾下一众无偿却又无怨无悔给我指点和帮助的前辈、高人们,对我是慈爱温和的,更是严格至苛刻的。
每一节课,从教学重难点的确定到教学流程的设定,无不反复推敲;上课时,任何一处纰漏或瑕疵,无不精准指出;体态、站姿、动作、眼神、板书书写习惯……都被一一矫正。
三月里,我还窃喜“唯一的好处是未减肥而瘦得明显”;到了四月,发现自己不仅食量大增,脾气大坏,而且走上十几级台阶心就剧烈跳动,跳得人眼前发黑动弹不得。
一去看医生,甲亢已经严重到要立刻住院治疗的地步。
那一周的彻底放空休息,打乱了之前紧锣密鼓的“备战安排”。现在回想,就是从那以后,心劲儿和身体一起松懈了下来。
依照唐老师的想法,初中六本教材,每个单元的重点篇目应该上一遍,非重点篇目也应有选择地上,不可轻忽。
每册语文书30篇课文,六册就是180篇,还没有把综合活动内容和写作内容加进来。这样一算,我连五分之一都没能完成。
懒惰之心一起,什么借口都冒出来——该改的毛病不下狠心去改,竟敢安慰自己说那是“个人风格”;该下的功夫没有下够,竟敢在心里指望“临场发挥”……
借口一多,杂念愈发纷繁,有了旁骛,备课效率下降,精纯之心便无从谈起。
我知道自己还没准备好,七月却如期而至。
唐老师带领耀娟、启东、育才二中的钟老师和我一起去了杭州。
到了赛场就听说有的老师是将6册书180篇课文都上过一轮才来的。一听之下虽然佩服,却也不是没有在心里悄悄想过“勤能补拙”四字的。
抽到的篇目是琦君的《春酒》。文章真是好文章,不好上也是真不好上。不但这一次我没有上好,以后每见别人上这篇课文,我必找来研读,总感觉未臻佳境。
这篇文章和这个“第七名”一起,成了我心里郁结数年的苦症。
那年七月杭州没有一丝风,40度高温烤着,湖面无波,树不摇云不动,滞涩如铁桶。与赛后的我状态十分相似。
没有一点儿不公平,没有丝毫委屈。只是问了自己很多年——
你这么普通却这么骄傲,这么骄傲以致这么懒惰,这怎么行?
说实话,那些排在我前面的课并没有精彩到难望其项背的地步。
话说回来,这一路闯关,我又何曾令别人难望项背?
孜孜以求、稳扎稳打去准备,下狠心、下毒手打磨自己,只有对课文熟悉到某种地步之后,方能触类旁通、生出急智,才有课堂完成度更高、教师引导更游刃有余一说。
当一个中学语文老师,真有什么“拙”是“勤”所不能补的吗?
单凭小聪明和临场发挥就想赢过别人,我是狂妄到了什么地步?又是愚蠢到了何种程度?
十数年不能释怀的,是那种“不甘心”的感觉。
“不甘心”的不是输给了不可能赢过的对手,而是输给了没有韧性、不能坚持付出努力的自己。
而终于释怀,则是因为亏得那一次惨败,劈面灭去我藏在谦逊表面之下的骄傲,让我此后再不敢怠惰。
自己深爱的工作,不尽心不用力,亏待最深的便是自己。
和那段记忆捆绑在一起的,是学府的另一位“元老”——司机张师傅。
每一次我外出上课,都是张师傅接送。
每一次去程,我们俩都沉默不语。上课之前的焦虑紧紧攫住了我,让我聊不出一句话来。张师傅也就一言不发。我在他平稳得几乎毫无起伏的车上总是能获得一段珍贵的平静与放松——最后回想一遍课程内容,再稍微眯一会儿,睁开眼的时候,目的地就到了。
下车的时候,张师傅说:“上完课我来接你。”我就仿佛得到什么保证似的,安心去上课。
和张师傅相识,也有十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