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牌琐记 || 刘炳辰
拆牌,拆什么牌?我也说不清。要说是门牌,可有些牌子并不在门上。要说是路牌,正规的路牌都笔直的“站”在路牙子上,何来路牌一说呢?为了寻求合适的名字,暂且把它称作地名牌吧。
地名牌,在清江浦多半是蓝底白字,同时以搪瓷制居多。“上了岁数”的地名牌,或是新魏体楷书字,或是带点隶书意的楷体。一看,就让人回到了那个尚没有千篇一律电脑标准字体印刷的时代。也正是如此,当电脑普及,地名牌也变得轻便而不再具有手工的质感了。当清一色黑体汉字与印刷体数字,齐刷刷出现在抬头便可及的高度,工业现代化的时代,也随即到来了。虽然没有确切资料记载,但在清江浦地名牌中,门牌倒确实可以划分出四个时代出来的。
第一代,正是老房屋常见的深蓝搪瓷制门牌。牌上的字体是楷体,但又透露着一股手写的气息,数字较为圆润。门牌的质地坚硬,稍有“非礼”掉下地,便使触地一角变得有所残缺来,似乎更像那个正值青壮年的社会,刚强却又莽撞,而今时过境迁,牌子上的锈斑反倒透着一股金黄的色调出来。
第二代,这种门牌并不是随处可见的。那是一种铝制的门牌,颜色也更接近于天蓝色。汉字字体已经变为标准的楷书体,数字也变得稍扁而显得“标准”。质地柔软到甚至有些脆弱,又仿佛是那“人到中年”的社会转型时期。从国家到个人,都在摸着石头过河,等待到达安全的彼岸。
第三代和第四代更像是顺承关系。那便是如今常见的蓝色塑料门牌了。黑体汉字加印刷体数字,全然标准化。而第四代就是在塑料门牌的基础上,做了更为高端的“防伪”,让蓝底上的白字中产生若隐若现的彩色效果。同时,右上角配以二维码,地名彻底连到互联网中去了。可见,科技的进步,门牌的“行当”,尽管放手让机器完成了。此外需要补充的则是一些单位的“洋牌子”,它们当属于第一代同时期,却多了几分“international(国际化)”的气息,在这个年代看来,也是十分有魅力的。
自从去年开春,我便开始在一片片废墟上,做着“拆牌”工作。并无报酬,也没有所送之处。从物质层面看,仅是在家中多收了几块“废铜烂铁”而已,而从精神层面看,却充满了人情味。我所去之地,具是已经在墙上画了“拆”或“征”了的。因此,这些牌子的最终命运就只有两种了。一是跟随着诞生它们的这一片居民区一同化为渣土。二是被人拆去存在某个地方,若有“招魂”之时,还有个实物为之纪念。
十数年前,当我曾经所住的人民北路6号院被划为待拆地块时,我并没有这样的意识。大院有许多因条件未谈妥的居民,硬是让大院多存在了五年,也终在六年前的冬天化为灰烬。而我当时却也始终未有保留我所住大院地名牌的意识。当然,那是受年龄所限的,虽有憾但不至于恨,仍留过一张图片为证。而我所做的,不过是在有限所知的拆迁地带,留住一些原本存在的记忆,也为了弥补过去的遗憾,不至于让当下还能看见的,再一次从我的眼前与砖石一道化为尘土。
2021年1月,清江浦南门地块的拆迁潮已经使碧霞宫成为海堤,需要拱卫起南门小街了。我照常来到新民西路碧霞宫以西地带,寻找着那似曾相识的物件。这里也是高考前几个月,午饭后到去学校之间时段的好去处。拆迁现场就像一个大杂烩。有拆迁办的拿着合同与未迁走居民谈话协商。也有市政工程局的工人爬在房顶上,将拆毕的房梁木向警戒划线区内“噗通”一声扔下。还有一些未谈妥的居民,坐在门口晒太阳,守着这时日不多的老宅。而我更像是一个外来者,借着拆迁“大发横财”。然而,这“财”竟到底有什么用呢?
我不敢自诩为“敲钟人”。只是如果成立,也不应是做预警的人,而是敲响老居民区丧钟之人。摘了牌子,砖头几乎都是一样的。若是它们一同去了,老淮阴的“天堂”里就又多了一块完整的街区。若是留下,那么它们就会在人间又有一道归宿。这也许是一件矛盾的事。但对于正在消失的城市记忆,究竟有多少人还有意识去留住他们呢?钟鸣四下,为之发丧。物于人前走,是时代进步,终愿欣慰无憾。
作者简介
刘炳辰,2000年生人,一个里运河边长大的孩子。现旅居西安。